第五章 男裝示人
蘭茝已在秋水別院居住了十多天了,這段時日以來都是由清泉教授她兵法謀略,明月教授她一些防身的功夫,為從軍做準備。
明月清泉兩模樣都生的俊秀,但是個性相差甚遠。清泉處事穩重,溫文有禮,腹中學識不輸世家公子。明月一身武藝出神入化,卻行為脫線,言談直接宛若稚子。好比現在,明月叫她練習站樁,自己卻跑道梅樹下睡覺去了,她只得如往日一般站兩個時辰,然後自己根據圖譜練習拳腳招式。
「明月,你又耍懶。」楚瞻的身影突然從梅林中出現,曲指敲擊明月的頭搖頭失笑叫醒他。
「公子,她領悟力尚可,讓她自己練習是對她好,到時候再稍微指點下便可以了。」
「哦?」楚瞻挑眉,明月向來不輕易稱讚他人。於是向站樁的蘭茝走過來,「蘭茝可願與我對招?」
「求之不得。」話音剛落,一根梅枝做的木劍便向他襲來。二人你來我往,一時中,梅林落英繽紛。
至那夜以後,兩人便以姓名相稱。
今日的楚瞻一身月白錦衣,玉簪束髮,儀態清貴,如玉石松翠。蘭茝長發高扎,一襲墨綠衣裙仿若從這南國水墨青山中裁下一段製成的,鉛華洗盡,褪去了皇族的耀眼與張揚。
南邊無雪,才是正月已有暖意,連梅花都開的熱鬧。明月望著林中以梅枝對招的二人,好似神仙眷侶,一時看呆了去。
「呀。」隨著蘭茝一聲輕呼,楚瞻挑開了她的束髮絲帶,一時間髮絲散落,空氣中熱烈的氣氛霎時溫柔了起來。
「楚瞻,你都讓我了,我還是輸了。」蘭茝懊惱的說道。
「你本就會些拳腳功夫,經過這幾日練習,雖不足以讓你在萬千將士中脫穎而出,但是足以自保。」
楚瞻神色柔和,從地上拾起被他挑落的絲帶說道:「轉過身去。」
蘭茝錯愕,一時不知做何反應。此時的她因為剛對過招雙頰緋紅,薄汗透衫,頭髮披散著像個涉世未深的少女。
楚瞻見她沒有動作,便轉過她的身子,修長的手指穿過她錦緞一樣順滑的長發。其中幾縷鬢髮微有濕意,湊近時便聞到她身上少女特有的香氣,讓他不由得拉長了呼吸,緩緩將她的頭髮再次紮好。
「終究是個艷冠六國的女子啊,便是荊釵布裙也輕易讓男子為你著迷,何況一群血氣方剛的軍人。明日來我身邊隨侍,你也要習慣做個男子了。」說完便轉身離開。
「我知道了。」蘭茝在他身後應道,而後抬摸了摸自己扎的整齊的頭髮,心中有些恍惚。楚瞻幫他扎了頭髮……
第二天雞鳴時分,侍女便來敲她的門。「小姐,你醒了嗎?」
「醒了,進來吧。」近日來,每天如此。
幾個侍女進門,人手舉著托盤,上面擺放著各種洗漱用具。她拿起柳枝製成的細刷蘸取香膏潔齒,再以泡製不久尚有餘溫的白毫銀針漱口三次,最後以澡豆凈手潔面。清潔后抬手細嗅,隱有梅香浮動。
住入秋水別院后,生活都變得精細講究了起來。僅方才潔面用的一小塊香膏就以黃熟香、馢香、沉香各半斤,檀香、零陵香、藿香、甘松、丁香皮各三兩,用蘇合香油和熟蜜調成糊製成。
今日侍女們給她送來的是一套男裝,她換上以後,便有侍女上前來為她上妝修飾。她看著鏡中的自己,面部線條變得更加硬朗,眉眼帶著英氣。便轉身問身後的人:「像個男子嗎?」
侍女們俱是面有羞澀。其中一人答到:「小姐真俊,像是……像是話劇本里的翩翩濁世佳公子。」
「沒錯。」其餘人點頭附議。
蘭茝滿意一笑,吩咐道:「好了,你們先下去吧。」
「是。」眾侍女魚貫而出。
「小姐。」眾人走後,清泉便來叩門,「公子讓我領你去前廳用膳。」
「走吧。」蘭茝走出房門,問到:「楚瞻今日可有具體安排?
「清泉不知,公子只讓我領你去前廳。」清泉恭敬的回答。
蘭茝點頭,與他一同往前廳方向走去。
待二人到時,楚瞻已在進食,桌上是精緻的點心與小菜。他抬頭,便看見一身男裝的蘭茝向他走來,開口贊到:「蘭茝這身裝扮看著甚好。」
這是蘭茝第一次和他同桌吃飯,以往都是由侍女端到她房裡。
「燕蘭茝這名是不能再用了,之後,公子便喚我阿酒吧。」蘭茝夾起一塊茯苓糕,笑得眼波流轉。
楚瞻放下筷子看她,等著她的下文。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明月清泉,公子身邊已有這人間美景,唯缺好酒。這酒我願替公子添上。」
楚瞻聽出她話中有深意,卻不挑明:「哦?既要做我的人,日後便叫楚酒吧。」
明月清泉聞言,相對而視,俱從對方眼中看到震驚。
楚酒。蘭茝大窘,六國女子只有嫁與男子為婦時,才冠上對方之姓。她往嘴裡胡亂塞了幾塊茯苓糕,方才緩解了心中的窘迫。
楚瞻見狀揶揄道:「吃東西的樣子,倒是有幾分像是男子了。」
「咳咳……。」什麼驚才絕艷的六國第一公子松澗,這就是一匹腹黑的狼。
早膳過後,清泉明月留守秋水別院,她和楚瞻坐著馬車出門。臨行前,他從懷中掏出不知名的藥膏在她臉上塗抹,讓她看起來暗黃了幾分,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馬車停在北市的一家紅樓前。
「滿庭芳?你要帶我來的便是這兒嗎?」蘭茝不解。
紅樓原是西楚貴族獨有的風月場所,後由南人引入梁國,成了世家子弟的娛樂消遣之地,閑暇時來聽優伶們排演的歌舞戲曲。
「今日這裡會上演新戲曲《燕燕于飛》。」楚瞻答到。
燕燕于飛,燕燕于飛。
「是嗎?那便拭目以待了。」
二人進入滿庭芳內堂的時候,戲曲正要上演。在座的有南梁官員、世家子弟及年輕書生。沒有人發現西楚得太子正坐在他們之中。人們熱烈討論著戲里內容。
台上扮演梁荃的武生倒是把他的隱忍蟄伏演繹的淋漓盡致。此刻正演到他在燕國飽受輕賤的場景。
「倒是一匹蟄伏的狼。」楚瞻評價到。
蘭茝沒有接他的話,而是默默看劇。這是她第一次以這樣的角度去了解梁荃,只是她一直沒有明白,梁荃在北燕為質十年,毫無權勢,他是如何在短短一年時間內打敗燕國的。當然,戲曲並沒有為她解惑,而是大幅度表現出他的英勇過人與智謀無雙,贏得堂內一片讚譽。
「燕國兵馬強盛不過如此。還不是被我們四皇子打敗。」
「燕國都可以打敗,我們梁國在四皇子帶領下,遲早可以橫掃其他五國……」
「是極,是極。」
聽著堂內議論之聲,蘭茝無意識的緊抓楚瞻的手,指甲沒入他手背的皮肉中,滲出血來。楚瞻感覺到痛意,低頭一笑,用另一隻手輕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撫。
「為什麼他沒有攻破燕國。那時候燕國已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完全可以做燕國的王。」蘭茝攥緊他的手,像是沉溺大海的人抓住那求生的浮木。國家戰敗,父皇駕崩,族人被擒的場景再一次在她眼前上演,她的精神早已崩潰,還是努力的讓自己保持一絲理智的意識,抓住了問題的關鍵。
這樣的她連楚瞻都不由側目多看了幾眼。
旁邊的書生聽到她的話,感嘆的說道:「有道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啊。這燕國雖已是山河日下,可這燕國的公主生的天姿國色,我們四皇子定是不忍讓心愛之人成為亡國公主才沒有攻破燕國的。」
他剛說完,立刻有人附議道:「是啊,聽聞四皇子因為四皇妃離世,已經好幾天沒有上朝了,當真有情有義。」
是這樣嗎?梁荃是為了她才未攻破燕國。
在她陷入沉思時,番才感嘆的男子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到:「嘿,這位小兄弟,我叫嵇子儀,你叫什麼?」
「楚酒。」梁國人都這麼熱情的嗎。
「阿酒。」嵇子儀壓低了聲音說道:「你也被我們有情有義的四皇子折服了吧,我悄悄和你說,我已探得消息,四皇子軍隊將於三日後招募新軍。我準備棄文從武,家中人已為我打點好了,怎麼樣要不要加你一個?」
這麼巧,她正想要如何進入梁荃的軍隊呢,機會就來了。她看向楚瞻,見他點頭。便轉過頭來對嵇子儀說道:「那便有勞子儀兄了。四皇子英勇仁義,能進入他的軍隊,也是一件光耀門楣的幸事。」
嵇子儀見她同意,喜上眉梢,解下玉佩遞給她說:「三日後辰時你拿著玉佩到南市嵇府找我。我們一塊從軍。」
蘭茝點頭應是,接過他的玉佩,小心收好。
此刻的他們,乃至被譽為第一公子的楚瞻也沒有想到,今日看似再普通不過的相遇,卻為後世流傳百年的《六國史》開啟了新的篇章。而寫下這部傳奇史的正是此刻蘭茝眼中有些呆傻的嵇子儀。
此刻的戲台上還上演著她與梁荃的曠世情深。蘭茝低嘲一笑,她與梁荃之間,哪來的情。
而故事的男主角此刻正坐在樓上包間內,看著台上劇情,同樣自嘲一笑,她從未愛他,何來的情。
「主上高明,一曲戲曲就可收穫民心。民心所向正是在朝中表現的大好時機,您怎可因私廢公,為一個女子耽於朝政。」身邊的幕僚胥荀勸到。
「不可。」梁荃打斷到「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表現太過必會引起父皇猜忌,到時候讓大皇兄、二皇兄聯手對付我,那就得不償失了。此刻應需韜光養晦,徐徐圖之。況且沉溺女色的皇子更容易讓人防備鬆懈,不是嗎。」
胥荀聞言撫掌大讚:「此計甚妙。想必您未攻破燕國,也是另有謀算。」
梁荃望著茶盞中,因注入滾燙的水而沉浮的茶葉,未有言語。
另有謀算,許是吧。
腦中浮現另一人的身影,西楚瞻太子,這個人,他始終看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