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郭昌明心頭的怒火噌地一下冒上來,推開雙喜、雙葉的手,彎下腰,一把將郭滿打橫抱起來。
她的身子輕飄飄的,彷佛還沒金氏養的那隻番邦犬重。
郭滿虛弱地輕喚一聲,「爹……」
素來只當個甩手掌柜的郭昌明頓時鼻子一酸。「哎!」
郭滿頭一歪,假裝昏了過去。
這一瞬間,不知是郭昌明為人父的血氣湧上腦,還是郭滿的模樣真的太可憐,他將人抱進屋裡,放到軟榻上後,便大喊著讓下人送茶來。
雙喜、雙葉連忙跟過去,飛快地擋開別人,一邊扶著郭滿,一邊焦急地喊:「姑娘,姑娘,您怎麽了?」
郭昌明在一旁看著,頭一回意識到這個女兒到底有多柔弱。
等茶水送上來,雙喜趕緊喂郭滿喝了,她這才幽幽地轉醒。
原本郭昌明還想叫大夫的,但是見郭滿醒了,便先作罷,他走上前,想勸慰女兒兩句,然而話到了嘴邊,視線對上她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突然就卡住了。
郭滿看著他,一臉的孺慕。
郭昌明看著她,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崔姨娘曾多次在他耳邊提過「金氏刻薄非她所齣子女」的話,他要去扶郭滿的手一頓,神情有些奇怪。大約是覺得不信,畢竟金氏在他面前,從來都是溫柔小意。
但再一看郭滿,又擰起了眉。
不信,信,不信,再信,他一臉震驚又糾結的表情,讓郭滿有些疑惑,不過她也懶得去猜這個便宜父親在想什麽,醞釀了一下,她的戲就開唱了。
雙喜淚腺比較發達,郭滿開了個頭,她立即跪下開始哭,雙葉也是紅著眼睛,幾句話便把事兒添油加醋地交代了。
郭昌明聽完,有些不可置信,擱在案桌上的手指都在微微顫抖。「你是說……你是說你們姑娘這腦袋,是李嬤嬤打的?」他就說嘛,就算撞了柱子,養四個月也該養好了……
李嬤嬤他是認得的,金氏身邊得力的下人,在正院兒也曾說過幾次話,平常他是覺得她嘴巴有些碎,但是沒有什麽其他的不妥,可是如今一對比,白胖富態的李嬤嬤居然比他的女兒更像個富貴人,他心裡就差不多信了。
「我們姑娘雖然日子過得拮据,但也跟著府上姑娘們一起正經習過字讀過書的,怎麽會分不清好歹?」雙葉繼續道,「那煙羅是老太太見姑娘要出閣,特意開了私庫給姑娘做臉面的,大太太拿一百兩就想換了去,這,這……」
郭昌明心頭的火燒得旺盛。「說,你繼續說,說!」
雙喜被他突然大聲怒吼嚇得一抖,都忘了接下來要說什麽,不過她倒是沒忘記從懷中掏出一個黑盒子來,打開後,雙手呈上。
裡面是一百兩銀票,李嬤嬤送來的。
郭昌明眉頭緊皺得都可以夾死蚊子了,他接過來再仔細一瞧,臉黑得更加徹底。
這是滙豐錢莊的票子,前幾日金氏才說了佑哥兒要添置些補品,從他手上討去的。
「往日大太太要什麽,六姑娘敬大太太是母親,都給了。」雙喜哭到都打嗝了。「這回不過沒吱聲,就……唉!李嬤嬤怎麽敢?這木盒得有多硬,她竟敢拿這個東西砸人!可憐我們姑娘的傷才好……」
說著,她作勢要去撫郭滿的額頭。
郭滿柔弱地偏過了臉,一語不發,倒是讓郭昌明將那「染血」的紗布看得更加分明。
郭昌明這會兒是徹底信了,他刷地站起身,手一揮,嘩啦一下將桌子都掀翻了。
「翻了天了!她一個下人,敢打主人家的姑娘!」
郭滿柔弱地嚶嚀一聲,說道:「女兒不是有意要跟三姊姊爭,是難得老太太賞賜一回,女兒、女兒實在……不想給。」
「給什麽給!她什麽好東西沒有?」郭昌明快要氣死了,「老子得了什麽好物,她那裡都能拿一份,還眼皮子淺的覬覦妹妹的嫁妝?她倒是有那個臉!果真是金家的窮酸根子改不了!」
郭昌明又氣又惱,三丫頭平日里瞧著活潑大方,怎地私下這般眼皮子淺?
他沉聲命令道:「阿泰,去取了我的私庫鑰匙。」
接著他轉頭看了一眼郭滿,眼大臉凹、皮膚慘白,比那枯槁乞丐好幾分而已,他有些傷眼地又轉開目光。
「把我那些古董字畫拿十六件出來,給六姑娘添妝!」郭昌明繞著圈子踱步,頭腦有些發暈,吩咐阿泰道,「還有那鋪子,把玲瓏綉庄的契書也拿來。我倒是要瞧瞧,老子給的東西,她們誰敢拿!」
郭滿難以置信的瞪大眼,驚喜來得太突然,喜得她一時間都忘了要演戲,她偷偷地看向下方腫眼泡兒的雙喜和雙葉,兩人也是瞠目結舌。
主僕三人此時有著同樣的念頭——我的天!天降大餡餅!
【第三章討回親娘的嫁妝】
大張旗鼓地來,臨時湊合出的一場戲還沒唱完,就得到了一堆東西,郭滿很滿意,想來郭昌明這個人其實很好懂,給點錢財,讓她趕緊息事寧人,莫要再惹得家中不安寧,她也非常給面子,乾打雷不下雨地假哭幾聲,然後帶著送東西的下人,歪在雙喜、雙葉的肩膀上,再一路凄凄慘慘地被扶回去。
一行人走得快,又是抄小路,沒驚動什麽人,這一來一回的,倒是沒人發現主僕三人出去過。
郭滿摸著下巴,圍著滿桌子古董字畫打轉,琢磨著要不然再搞個事兒?
她記得雙喜提過,這十幾年來,金氏仗著小郭滿年幼不懂事,不曉得從小郭滿手中哄走多少值錢物件,且雙喜信誓旦旦地保證,那些財物全都是小郭滿生母林氏的財物,沒沾郭家一針一線,全都是從娘家帶來的嫁妝,件件珍品,個個寶貴。
說起林氏,也是一個凄美悲劇的人物。
她出身於江南巨賈之家,家財萬貫不說,本身更是貌若天仙,清冷孤高,好似那山巔上一朵纖塵不染的白蓮。當初郭昌明還未中舉之前,曾有一段時間在外遊學,兩人便是在那時候偶然相遇的。
郭滿從雙喜、雙葉的話中推敲出來這麽一個故事——
熙熙攘攘的鬧市,俊俏書生駕車經過,驚鴻一瞥,被遠在遊船上吃茶的美人給迷了魂,書生為了美人輾轉反側,立誓必將美人娶進門。
然而官商之家門不當戶不對,美人再美,也敵不過出身低賤、家中不允的結果。書生為了求娶美人,在長輩跟前立誓,以高中皇榜為籌碼獲得應允,而後書生廢寢忘食,奮發讀書,最終一舉高中,抱得美人歸。
只是,美人素來是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遠遠從旁觀賞著,自然美而孤高,等擁入懷中品過了味兒之後,書生才驚覺費盡心力得到的美人,無才亦無德,空有一張芙蓉面。
古來男兒多薄倖,美人尚未遲暮便已然失去新鮮。
之後郭昌明理所當然的將往日誓言丟在地上,轉頭另尋新歡,於是,家境清貧但出身官家的金氏粉墨登場。她一雙纖纖素手撫慰男人的心,一張朱口妙語連珠與男人心靈相通,沒多久,林氏便被棄如敝屣。
即使金氏沒有林氏十里紅妝的陪嫁,她依舊在郭家呼風喚雨,彷佛她才是當家大太太。
可憐林氏自知敵不過金氏的心機,彌留之際,怕自己這一去,剛出生的小女兒沒依沒靠,被人磋磨,特意抓著郭昌明的手,要他見證將她的嫁妝分成兩份,分別留給兩個女兒。
有錢財傍身,便是下人,也該看在錢財的分上哄著她女兒,然而,事與願違……
郭滿並不哀嘆唏噓,她的想法比較實際,既然知道林氏長得不醜,她便不擔心自己長殘了,畢竟郭昌明雖然渣,相貌俊美倒是一點沒摻水,另外一點就是,金氏那女人是把林氏留給小郭滿的東西給搬空了嗎?
她再一打量屋子,空蕩蕩的,別說嫁妝了,連根毛都沒有。
琢磨了又琢磨,郭滿覺得自己咽不下這口氣。
雖然嚴格來說,她並非小郭滿本尊,但她用的肉身可是實打實是小郭滿的。換言之,她就等於是小郭滿,小郭滿的東西就是她的東西,再換言之,有人拿走她的東西還苛責她,那她就必須要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