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其實不必她說,周公子也知她在憐憫外頭那些人。小媳婦兒心善是好事兒,不過他還是要告誡她:「遠遠幫一把便好,窮途末路易生惡,不必靠得太近。」
郭滿抬頭看了他一眼,點點頭表示明白。心裡在回憶那日的夢境,想著儘早落腳。趁記憶還深刻,把那藥方給記下來。
馬車趕得很快,沒一會兒便到了太子暫居的府邸。
福喜從接到消息后,一大早便在門口候著。如今見著人,袖子一甩就小跑著迎上來。只是此時再看周公子,福喜的眼神頗有些複雜。他不在東陵城的這十來日,被那群屬官鬧得抑鬱吐血的福喜總算體味到太子心中對這位表弟的複雜心境。
近則不喜他為人太傲,遠則又心有不甘,只因周博雅這人的能力令人割捨不下。
福喜的態度明顯熱絡了許多,周公子自然能感覺到。瞥了眼他,周博雅只淡淡沖他點了個頭,而後便轉身,將手伸進了馬車裡。
福喜一愣,倒是詫異了起來。
周博雅這人素來獨來獨往,小廝都不常帶,這回花城走一趟,難不成還帶了什麼人回來?心下好奇,福喜攥著手便伸了頭來瞧。
只見那青皮的大馬車帘子掀開一角,先是一雙肉呼呼的手。接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少女冒個頭出來,眼睛咕嚕嚕的轉,十分機靈的模樣。小姑娘把手搭在周博雅的肩膀上,就這麼被周公子給抱了下來。
一旁福喜眼瞪得老大,跟見鬼了似的。
他一面看看周公子一面又瞧瞧郭滿。郭滿如今調養得不錯,身子漸漸圓潤,個子也抽了許多。福喜再看郭滿,驚覺這不是個小姑娘,是個十分嬌憨的少女。
驚訝過後,心中不禁生出一股瞭然來。
他就說嘛,這世上哪有不偷腥的貓?只是沒想到彷彿生來就該飲晨露食清風的周大人居然好的這一口。表姑娘那般風情萬種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不愛,偏愛這種青澀的花骨朵兒。嘖嘖,周大人也是重情,這個么姑娘外出辦差還捨不得落下,攜了南下不說,竟是藏到了花城去。
福喜心裡不禁搖頭,這世道啊,果真眼見為實,耳聽為虛。
時疫有了新進展,周博雅特地趕回便是為著這事兒。將石嵐留下替郭滿安置,他就隨福喜趕去了城東的葯廬。
郭滿老老實實地去周博雅的院子,她人一入府,周公子金屋藏嬌的消息便傳遍了太子府邸。
東宮屬官們可算抓到周博雅的把柄了,當即喜不自禁。他周博雅不是自詡正派大義?南下荊州還貪戀美色,算什麼正派大義!
本就是錙銖必較的小人,又在周博雅手下受了委屈。這般立即跟嗅到腥味兒的貓,聚在一處琢磨著用這把柄,狠狠刮下周博雅一層皮來。
太子病重不知情,福喜又出府了,這群人根本肆無忌憚。
郭滿還不知有人正想拿她去攻擊周公子,只進了屋便吩咐雙葉準備筆墨紙硯。記憶這種東西說不準的,也許前一刻記得清清楚楚,下一刻就能忘得一乾二淨,她得趕緊記下。
另一邊,周博雅已經趕到了葯廬。
太醫們激動得滿面紅光,此時看到周博雅過來,抖著手就想上前抒發自己的激動之意。周公子卻示意他們稍安勿躁。疾步往葯廬裡頭走,便詢問太醫院元首鍾兆元具體情況:「病情可穩定了?昨日到如今可有過複發的徵兆?」
如今不敢聲張就是在擔憂這事兒,鍾兆元回答十分保守:「還不能斷定,尚在觀察之中。」
周博雅沉吟片刻,道:「帶我過去瞧瞧。」
病患就安置在葯廬的後院兒廂房。周博雅進去,太醫還特地拿了遮口的面罩。周公子戴上后隨鐘太醫進去。因這時疫傳染力十分強悍,發病又來勢洶洶,不得不小心提防。鍾兆元在觸碰病患之前特地套了天蠶絲的手套,而後再替病患號了脈。
周公子立在一旁,不遠不近地看著。
等了一會兒,廂房靜悄悄的。鐘太醫號了一刻鐘脈,再抬眼看向周博雅時憂喜參半:「好轉是當真在好轉,只是成效太慢,就怕染上的人病太重拖不起。」
興緻勃勃而來,聽到這個結論,這驚喜不免大打折扣。不過既然有了突破,往後再改善也容易許多。周博雅安撫了鐘太醫幾句,扭頭便又去了葯廬前院。說來,二十多個太醫聖手們為著此次的突破,已經接連兩個月吃住都窩在這葯廬,此時難得有了這麼大的進展,自然是個個都喜上了眉梢。
周博雅從後院回來,冷不丁就見一群老頭兒眼巴巴看著自己,一幅求讚揚的模樣。
又不是他的閨女,一把年紀還這模樣,委實滲人。
周公子腳下猛地一頓,眼皮子忍不住就要跳。那頭福喜反應極快,已經十分自然地做起了鼓舞士氣之事。他掐著陰陽怪氣的細嗓兒,予以在座之人極高的肯定:「既有了這般大的突破,時疫被攻克也是早晚之事。在座的各位都辛苦了,且再多鑽研機會。等東陵城復活,太子必定予以眾位厚賞!」
說罷,還將視線投向周公子。
周博雅這人天生一股從容自若的說服力,不需多言,只要淡淡地立在那兒便能叫人信服。況且今兒福喜的話一丁點兒不錯,周公子自然點頭表示贊同。葯廬的各位好似受了極大的鼓舞,歇息片刻后,立即投入到鑽研試藥之中。
葯廬這般如火如荼,府里郭滿的方子騰出來,記在了紙上。
夜裡周博雅回府,特意去前院沐浴更衣了方才回正屋。
出門在外為了方便自然輕裝簡行,身邊帶的都是小廝護衛。周博雅不喜生人,孤身一人在外時,屋裡從不留人伺候,難免顯得過於冷清。不得不說,屋裡多個女子就是不同。郭滿跟來,雖說只帶了雙喜雙葉倆個人,卻也明顯叫這屋子有人氣多了。
廊下兩盞燈籠映照的廊下明亮,門口沒人守著,四下里亮堂堂的。
進了屋裡,牆角各處都點上了雁足燈。帷幔垂下來,屋裡屋外都沒看到人。轉一圈又轉出來,周博雅心下奇怪,滿滿這個時候能跑哪兒去?
郭滿在後廚回來的路上被人攔住了。
兩個姑娘家,一個十五六歲,另一個則小些,約莫十一二。兩人俱是一身太子府邸粗使丫頭的衣裙。大些的姑娘細皮嫩肉,渾身掩不住的嬌弱之氣。此時她泫泫欲泣地看著郭滿,旁邊小姑娘心疼地攙著她,似乎是她的丫鬟。
「夫人,」那姑娘抬起了頭,清秀的眉眼十分憔悴,「小女有冤請夫人做主。」
郭滿:「……」
大晚上的,草叢裡頭突然竄出個人,差點沒把她給嚇死。
雙喜雙葉倆一個提食盒,一個提著燈籠利落地擋在郭滿的身前。面面相窺之後,扭過頭去看自家主子,郭滿一臉的懵。老實說,她們今兒下午才到,這也剛找著廚房。連府里是個什麼情況還沒弄清楚,實在不明白這又鬧得哪一出。
見郭滿一動不動,孫雲娘心想,難不成要她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