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看著郭滿，心裡不禁沒底，看來如今想重修舊好，怕是得花大力氣。

郭滿看他好看的臉皺成了倭瓜也依舊是美，心裡默默對他的話信了七分。

俗話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郭家人都說當年的林氏容貌絕美，想來這林氏娘家人也不會是丑的。林染一個男子生得如此相貌，哪怕雞屎黃也叫他穿出別樣的味道，想來應該不假。

將以貌取人貫徹到底的郭滿在上首坐下，想聽聽這表親來尋她所為何事。

林染這次上京，一是生意所需，林家有與京中第一漕運商號合作，需要他親自上京來與人洽談。二是林家與郭家斷了來往多年，他有心把關係修補好，自然要對症下藥。

對於郭滿這麽個一問三不知的狀態，想不冷場，自然得從追憶往昔開始。

這林染顯然是個能說會道的主兒，說起話來，嗓音低沉悅耳，叫人不想聽都能耐下性子聽他說完。

於是郭滿聽他提起了十幾年前，林家與郭家斷絕來往之事。

當初林氏還在世之時，因著兩家隔著千里，平素走動其實不算勤，但林家老爺子每到逢年過節，都會來京城小住一段時日。一來是方便照應女兒，另一方面也是想與郭家維持良好的親家關係。

然而商賈之家行事不講究，與官宦之家行事十分不同。郭昌明這個人是個最最愛附庸風雅的性子，所謂遠香近臭，兩家隔得遠還看不出來，這般一離得近了，林家張口閉口銀兩的毛病就露出來，郭昌明當下便嫌棄了岳丈家一身銅臭的做派。

一般人嫌棄歸嫌棄，但明面上面子還是要給的，但郭昌明是個奇葩，且又不是個能藏得住的，心裡怎麽想，他面上便怎麽表現出來。

林家平素對這個滿腹經綸的女婿是打心裡崇敬的，林家老爺子自己是個大老粗，心裡卻十分仰慕讀書人，對郭昌明乃至郭家，那是既貼銀子又貼臉皮的。

本想著自家女兒是商賈之家出身，他們這些做父兄的將姿態放得低，叫女婿能念著岳家的好對女兒疼寵幾分。

然而熱切地貼補了幾年，不僅沒叫女兒得到幫助反而叫郭家人越發小看，林老爺子多精明的一個人，心裡當然不是滋味。但再不是滋味，女兒已經嫁給人家了，且這人家還是官身，他心裡有憤懣也不會提。

這般憋屈著，林家老爺子後來也不樂意上京，總覺得堵心，然而即便如此，兩家的關係卻不能斷，後來便由林家長子代替父親來。

這個長子便是林染的父親林芝南。

林芝南這個人在經商一事上天資奇高，年紀輕輕就是一把斂財好手，比他的父親更甚。所以林芝南身上的銅臭味兒，比之父親是有過之無不及，眼裡心裡想的都是怎麽斂財，簡直用生命演繹了何為鑽進錢眼子里。

林家大公子這樣的脾性，恰恰跟郭昌明脾性相衝，兩人撞一起，那叫一個烏雞斗王八，誰看誰都不順眼，見了面就是彼此嫌棄。

這般幾年下來，郭、林兩家從不咸不淡，到隱隱有交惡的情況。

自家兄長是個跋扈的做派，郭昌明又是個不同常人的，兩人一斗那就是雞犬不寧。

林氏一個婦道人家夾在中間，逃不了被郭昌明遷怒，自然日子過得便越發艱難。林氏自幼便最是個柔弱無主見的，日子過得苦了，她不敢怨恨夫君，自然一腔鬱悶全怪在了胞兄林芝南的頭上。

林氏總嫌棄林芝南攪和了她的日子，林芝南雖說萬事除了銀子都不上心，但林氏也確實是他嫡親的胞妹，好心護著她卻遭了埋怨，難聽的話聽多了也會寒心。

然而這並非兩家斷交的原因，真正叫林家與郭家斬斷關係的，是郭昌明養外室。

林芝南雖說十分討厭這個柔弱無能的妹妹，但林氏到底與他一母同胞，這事兒他不知道也罷，知道了自然要為林氏討回公道。

可林氏在見到郭昌明被揍得鼻青臉腫後十分惱怒，不僅半分感謝沒有，反而怪林芝南為何把這事兒挑明。

因為挑明，金氏得以堂而皇之踏入郭家大門，害她步履維艱的日子更難熬。

兄妹倆正是因此徹底翻了臉，林氏雖說柔弱，但最不好的一點便是說話難聽，火氣上頭的林氏說話更是字字戳心，直把林芝南說得跟上趕著攀龍附鳳的窮親戚無異。

林芝南多傲氣的一個人，當下便直言與郭家斷絕關係，而後連夜卷了家當，啟程回了江南，兄妹情分這一斷，就斷了十八年。

江南與京城相隔千萬里，真不往來就再聽不到彼此的消息，但林老爺子跟林芝南他們在心中仍挂念著在郭家的幾個小輩。

之後林家在江南被林芝南發展壯大，而林氏在林芝南搬走後的一年便香消玉殞。

本以為林氏還在置氣，可等林家人回過神來，郭昌明已娶了新夫人，再沒了挽回兩家關係的餘地。

胞妹身死，林家人其實是來過京城的。

在林氏死後兩年，林家上京討公道，奈何當年金氏勢大，林家的人上京，沒見到郭昌明的面兒就被金氏使人給趕出了郭家。

郭家老太太覺得此舉甚是不妥，直批她是薄情寡義，於是親自把在外以茶會友的郭昌明給叫了回來。

然而彼時的郭昌明正是與金氏最濃情密意的時候，金氏素來能說會道，郭昌明又不管事兒，自然是金氏說什麽就是什麽。

至於林家人千里迢迢上京城為林氏討回公道，是否詰問他和金氏，他連理會都不曾理會。

林家人於是帶著羞辱離了京，之後再不願與郭家人為伍，權當沒這門親戚，何況再怎麽說，幾個孩子都是郭家的骨血，自有郭家人照看。

如今時隔十八年，林老爺子幾年前病了，林芝南也老了，林染身為林家新任掌家人，自然想把這門親戚關係給拾起來。

一方面是當年姑母不過一時氣話，父親與祖父也為姑母的死自責多年，如今能緩和關係，寬慰家人心中的愧疚那必然再好不過的。

另一方面，林家的生意日益擴大，近年來已漸漸滲入京城，然而京城乃天子腳下，一個石頭砸下來十人有九人為官，林染哪怕在江南如魚得水，上了京城也不過一個銅臭的商賈，自然行事不甚自由。

聽聞姑母所出的妹妹嫁入周家，被周家那個天之驕子的長公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他前來周家拜訪不說沾個光，但與郭滿打好關係也是十分有裨益的。

「表妹若不嫌棄，這是表兄的一點見面禮。」林染擺擺手，身後一個瘦長臉高個子的小子恭敬地遞上一個盒子。

郭滿的目光在林染一張桃花面上停了停，回頭看了眼雙葉。

雙葉於是上前將木盒接過來，正準備退後，就聽林染低沉的嗓音又道——

「表妹不妨打開瞧瞧，染初來乍到，不知表妹喜歡什麽，只估摸著尋了件小玩意兒。」

郭滿沉默了下，這林染確實與京城人行事不同，送了禮要求當面打開的，在古代郭滿就碰到他一個。

盒子打開來看，是一套極品羊脂玉雕的首飾，從頭面到手鐲，一樣不落。雕刻的既不是濯清漣而不妖的蓮花，也不是竹蘭梅菊，而是花中最雍容最富貴的牡丹。

郭滿見多了白玉簪子，卻甚少見有極品羊脂白玉刻繁複花紋的。最重要的是，它們鑲了金邊。

這富貴中透著俗氣，俗氣中還透著一絲絲文雅的禮物，竟叫她無言以對。

「可還入得了眼？」

林染展顏一笑，頓時滿堂春色。

郭滿頓時被蠱惑，「……很好看。」

林染笑得更燦爛，「表妹喜歡便好。」

郭滿不知這人是天生一張笑臉，還是習慣使然的愛笑，總之這表兄從她進門起，彎起的嘴角便沒拉下來過，為人也十分有趣。

托他的福，郭滿的心情輕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