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師父跟著你,是心疼你,打定主意要幫你。」衛梓語重心長,把話說得忒好聽、忒動人心。
可不是嗎?兵推是老頭子乾的事兒,可他們已經熟練到閉著眼睛都能排兵布陣,真真是……好委屈、好悲慘,大將軍那頂大帽子,得多大的腦袋才能扛得起?他們卻在少年時期連毛都沒長齊的年紀,硬是把帽子給戴上去。
這分明是既無奈又無助的人生,誰知在其他人眼裡卻是百般欣羨、萬分讚歎,這真是個爛到讓人覺得哀傷的破事兒。
噗!蕭夜忍不住,笑出兩個大酒渦。
他知道的呀,爺不想讓師父跟,他家師父樣樣好,就是體尊肉貴受不得苦。而爺辦事迅極俐落,餐風宿露、快馬加鞭是肯定要的,若帶上師父,一路上必定花招盡出拖慢爺的腳步,這種事,爺怎麽能受得住?
「杞州的事,我能處理。」
「你舉劍拿槍行,但其他歷練不足,行事太直接不懂得爾虞我詐,而趙擎那傢伙擅長此道,師父不在身邊幫襯著,哪兒行啊?」
信不信,他有千百種方法讓趙擎含笑赴死,還感激他的相幫,甚至死前再咬出四皇子,讓他們一窩子自砍自傷、自亂陣腳。
蕭承陽微勾唇角,在師父身邊多年,吃過的暗虧……若詭詐之術還沒學成,他的腦袋也得剖剖了。沒說話,他輕哼一聲。
蕭夜接收到指令,忙道:「師父,要不你跟徒弟一起吧,聽說南雲、流仙是女人當家,那裡的女人一個比一個剽悍,肯定有意思得緊。」
衛梓橫蕭夜一眼,不就是母系社會嗎,當他是沒見過世面的傻蛋?「不去。」
「師父不是總嫌爺悶嗎?跟爺去杞州,肯定會悶得吃不下飯。」他們家爺對於語言這項工具,向來使得沒有眼神好。
「總比跟你去打仗,泥沙滿天,連張舒適的床都沒有,還得天天吃大鍋菜來得好。」之前若不是兩個孩子太小,得多多照看,他哪能忍受這等粗糙日子。
「師父……」蕭夜還要勸說,只見衛梓抓起饅頭塞進他嘴巴,堵住他的話。
「少羅唆,我是師父還你是師父?」衛梓瞪完蕭夜,對蕭承陽說:「相信為師,這趟帶為師出門定會有你的好處。記住,給為師備輛穩當點的馬車。」說完,轉身回了自己的營帳。
師父的好處是好拿的嗎?如果多年經驗還沒教會他這天上掉下來的只有鳥糞沒有禮物,那他就笨得太過。
蕭承陽沒接話,只是輕敲著桌面,叩叩叩一聲聲極有規律。
一刻鐘後,帳外小兵進來稟報,「王爺,衛先生睡著了。」
小兵說得含蓄,正確說法是暈了,這一暈至少得暈上三日,到時想追上自己?沒門兒。
蕭承陽點頭,從箱子里翻出包袱縛在身上。
啥?才什麽時辰,夜貓子師父就睡了?蕭夜看著爺的動作,不會吧,爺要不告而別?別啊別啊,爺難搞是難搞在明面上,師父難搞是難搞在暗地裡,他寧可被爺打也不要被師父整。
蕭夜忙拉住蕭承陽的衣服,可憐巴巴地望著。「爺要拋下師父嗎?不要啊……」
同情心不值錢,他斜眼輕哼。「鬆手。」
「不要。」蕭夜跪下來,拽住蕭承陽衣袖的手往下滑,滑到他的大腿上。
「鬆手。」蕭承陽口氣嚴峻,灼灼目光看得蕭夜膽顫心驚,他們都清楚,師父決定的事決不更改,若不趁現在離開,之後還走得了?
兔子眼睛眨巴眨巴、可憐兮兮地望著蕭承陽,蕭夜搖頭,等師父醒來,肯定會把氣撒在他身上。他無辜、他委屈、他冤枉啊!
蕭承陽抬腿往外,蕭夜不鬆手,死命抱住他的大腿,任由他拖行。
「爺,您別把師父留下,我再給您抄兩本兵法,行不?」
蕭承陽斜眼睨他,他到底有多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兵法和武功秘笈?
「要不,再加兩本武功秘笈?」蕭夜苦著臉討價還價,他的存貨不多了呀。
與蕭夜對望,說實話蕭承陽有點動心,但這回到杞州,除趙擎之外,他還有私事……所以,不!
「鬆手。」這回的兩個字添了氣勢。
蕭夜更委屈了。「爺同情同情我吧。」
蕭承陽不耐煩,隨手抓起樹葉往他手背一射。
看過撲克牌斷小黃瓜嗎?就是那個樣兒,灼熱的疼痛感逼退蕭夜,他明白再不放手,下一片葉子肯定會射上他的俊臉。
他可是靠臉吃飯的,傷不得啊!
柳老闆拿著一方綉帕,細細看著,正面翻、反面看,小小綉帕來來回回看了幾十次,要是眼光有熱度,那方帕子早就燒了個洞。
錦繡坊是柳老闆爹爹留下的,柳家沒有子嗣,只能招個上門女婿,幸好柳老闆頗有幾分本事,短短十年不到,錦繡坊成了城裡最大的綉庄。自然,能有這番成績,除精準目光外,還得有幾分心計。
柳月眉、丹鳳眼、唇紅齒白,柳老闆一臉的精明,年輕時想必是個大美人,只是年紀漸長,許是生活過得滋潤,身材一天胖過一天,正所謂一白遮百丑,一胖毀所有,她是被毀得很徹底的那種。
「小姑娘,這帕子是你從哪裡得來的?」柳老闆雙眼含笑,打量起徐皎月。
這徐皎月,態度落落大方,氣質不俗,可惜人長壞了,一身皮膚黑得像炭似的,更別提臉頰上那塊醜陋胎記,說她是夜叉……嘴巴是壞了些,可真的,難看得很徹底。
從小到大,這副長相讓徐皎月磨出一雙銳利眼睛,能把別人的表情心思琢磨個透徹,老闆娘這眼神代表什麽?她一清二楚。
她不計較,因為問題出在自己身上,即使自己長得美若天仙,也不能勉強所有人都喜歡自己,何況……是這樣一副尊容。
被人鄙夷一次會受傷,但被鄙夷一千次、一萬次,還能笑嘻嘻地活著,代表她的心理素質已經相當良好。
很久以前,大哥哥的「正評」重重地鼓勵了她,從此她試著改變自己,努力走入人群,把嘲笑奚落看得忒輕,慢慢地,她不再因為旁人的看輕而受傷,甚至能嘗試從鄙視自己的人身上贏得正評。
微笑上揚,望向對方,徐皎月滿眼的誠摯。
被這樣一雙乾凈燦爛的眼睛望著,柳老闆突然覺得小姑娘……不那麽丑了。
「老闆,這是我自己繡的,您說可以嗎?」
什麽可以?分明就是非常、異常、了不起的「可以」,雙面綉是袁大家的獨門絕技,多少人想拜在她門下,可哪有那麽容易,一關關篩選,聽說目前她名下只有四、五個徒弟。
這姑娘的師父不會是袁大家吧?如果是的話……柳老闆一顆心怦怦狂跳起來。
正想點頭的她,硬生生壓住衝動。「這綉法倒是別緻,不曉得姑娘從哪裡學來的?」
「我自己琢磨出來的,老闆覺得不行嗎?」
不是袁大家的徒弟?她上下打量徐皎月,那得有怎樣的本事才能琢磨得出來?且再試她一試。「如果讓姑娘用這種綉法綉個屏風,姑娘能接嗎?」
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她點了頭。「可以,老闆要多大一幅?」
柳老闆從長桌底下拿出一塊布攤開。「這麽大幅,行嗎?」
徐皎月又點頭。「行的。」
沒有猶豫?表示她的本事不只於此?
笑意更濃,心跳得更狂,這樣的丫頭一定得將她納入羽翼之下。
「姑娘可有在哪個綉坊做事?」
「沒,只與娘在家綉了些東西放在綉庄寄賣。」
「既然如此,姑娘要不要考慮與錦繡坊簽契約,成為咱們綉坊的綉娘?我不會虧待你的。」柳老闆盤算著這手功夫萬萬不能讓別家得去。
徐皎月道:「我家裡還有事,不能成天待在綉坊里。」
「也不一定非要待在我這裡,姑娘可以在家裡做。」
「還是先不要好了。」這方帕子只是用來試試水溫,也是為了湊一點錢。
看著她的態度,柳老闆皺眉,對一個小小村姑而言,能成為錦繡坊的綉娘是何等榮幸的大喜事,她竟想也不想便拒絕。莫非這帕子不僅自己看過?或者……她綉上好幾塊帕子,等著把城裡綉坊老闆逐一會過,再談後續?
如果是這樣,這丫頭不簡單哪。
柳老闆的表情寫入太多心思,徐皎月雖不完全看穿,卻也有些後悔,心思太活泛的人不該深交,她想速戰速決。「老闆,您要買帕子嗎?如果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