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碗酒可殺人
清粥小菜,是龍泉王朝最為尋常不過的晨時吃食,無論是市井小民,還是那朝堂之上的達官貴人,亦或是那些自詡高貴的宗室皇族,吃食皆是一般,山珍海味不是日日都能當做飯食吃的,一樣米養百樣人,在吃食麵前,那些被人當做階級的森嚴,都不過是過眼雲煙,人在吃食麵前的地位,是一致的,皆是飲食男女。
建康京中的趙王可就沒有終南書院中王元寶和青鸞這般輕鬆親昵和愜意,魯國街上的刺殺,到底還是查到了他的頭上,不過想想也是,一座樓閣店鋪的坍塌,還有滿街的屍首,據說,那街道兩旁的雨水,都給血染紅,也好在下了雨,天氣漸漸冷了下來,這些屍首也沒有因為天氣炎熱而發臭,不過,魯國街短時間內,可就沒有人願意去了,原本到了夜間也是極為繁華熱鬧極盡喧囂的魯國街,如今冷冷清清,夜中,更是沒有一人敢到這魯國街中,誰人也不能保證,那些慘死在魯國街上的江湖人的鬼魂會不會徘徊不去,等著報仇雪恨,這回可是苦了魯國街上的店家。
不過,弦陽酒肆雖然夜裡的生意冷清,但白日里的生意,依舊是那般紅火,畢竟酒徒皆是好事之人,這樣獵奇的事,最適合在酒桌上,當做下酒菜,而原本最不受待見的孔異己,而今在弦陽酒肆中,反而大受歡迎,請他喝酒的,絡繹不絕,原因是什麼呢?
原來,孔異己親眼目睹了王元寶拳殺江湖人的全部,他繪聲繪色地給這些好事的酒徒講著自己的見聞,不過,有一點他從來不提,他其實在偷偷旁觀時,是嚇尿了褲子的。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見過殺雞殺牛羊,但這實實在在殺的卻是人,無論如何,心中都是拔涼拔涼的。
孔異己隱了自己的醜態,也沒有講出王元寶的容貌,只是說是個極為年輕的江湖人,他到底是精明,靠著這等獵奇之事,賺足了償還酒債的錢,還小小的賺了筆足夠他月余吃喝的錢,至於為什麼隱了王元寶的容貌,這是孔異己的擔心,保不齊自己最快說了出去,若是讓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少年曉得了,自己只怕也是難逃一死的,江湖人可是不會王朝律法的,殺了,沒有證據,也只能是無頭懸案,像孔異己這般,無權無勢又無錢的,死了,到還不如一隻牛走丟了引起的轟動大,他倒是很有些自知之明。
只不過,他到底還是因為他這嘴快的毛病,進了趟六扇門,龍泉王朝建康京死了這麼多人,再怎麼太平繁華,也不能阻擋住市井百姓心中的胡思亂想,僅僅是一夜,各種的謠傳便在建康京里傳開,有說是江湖人仇殺,也有說是狐妖報恩,把這些背著血債的江湖人全都給殺了,還有更離譜的,說是某個邪修為了煉丹取人心肺肝腎,這委實讓六扇門的捕快傷透了腦筋。
建康京府尹是剛上任的清流人物,最是鐵面無私,當然,這鐵面無私必定苛責於下屬胥吏,新官上任三把火,這第一把火,就因為魯國街上的人命案子,燒到了六扇門頭上。
限期破案,查不到有用的證據,每三天去領一次杖責,六扇門辦案的捕快,可是結結實實吃了好幾次杖責,但是仍舊毫無頭緒,卻聽說弦陽酒肆中有個落魄讀書人在給人大講著人命案子的過程,憋了一肚子火的六扇門捕快自然要請孔異己到這六扇門中,好好喝杯茶談談心,二話不說,先是一遍流水刑具過堂,孔異己給嚇得戰戰兢兢,縱然害怕自己性命丟在了這六扇門,但還是害怕那個年輕江湖人的報復,咬死牙關,愣是一遍刑具過了,仍舊是他給酒肆中人講的那般別無二致。
無奈,六扇門的辦案捕快只能狠狠勒索了孔異己一筆錢財,才將他放了出去,但
是,一遍流水刑具下來,孔異己的腿卻是斷了,只能求著兩個相熟的酒客將自己抬了回去,以後,再也沒有去過弦陽酒肆,據說,是老老實實在鄉下的私塾里教書,他教的學生中,據說還出了個一甲的進士,倒也沒有辜負了他的學問,當然這是后話。
曹遠在六扇門當差十來年,靠著自己的功勞,還有傍身的辦案手段,還有鑽營的頭腦,終於坐上了六扇門總捕頭的位子,他如今極為頭疼。
公門老吏,自然是認得這些慘死的江湖人,個個都是在六扇門有著備案的,背著不下於百十條人命的江洋大盜,按著曹遠的心思,這些人死了倒是最好不過,那個殺人的江湖人也算是為民除害,但是在哪裡殺人不好?非要在這建康京中動手,現下,即便是知曉了死了的人都是江洋大盜,也照樣得限期破案。
曹遠抱怨歸抱怨,但是他積年老吏的直覺卻告訴他,這件事絕沒有表面上這麼簡單,幾十個江洋大盜齊聚建康京,這是為什麼?
難道是為了學那些江湖武夫,來個決戰紫禁之巔?
曹遠以前同這些血債累累的江洋大盜打過交道,知曉這些人皆不是好相與的,他們到這建康京的緣由,不由得人不去深思。
這也是曹遠之所以能夠穩坐六扇門總捕頭的緣故之一。
拿起從屍首上翻出來的銀兩飛票,曹遠仔細觀察起來,凡是流通的銀兩飛票,都有著其特定的防偽符號,曹遠要找的,正是這個。
驀地,曹遠心中一驚,冷汗潸潸而下,銀兩飛票上的符號,他認得,而且還經常見到。
是趙王!
曹遠臉色沉了下來,趙王召集這些江洋大盜來這建康京做什麼?
近些年朝堂上的流言蜚語,他曹遠也不是不清楚,皇帝沒有子嗣,趙王便是最佳人選,就連皇帝對於趙王的飛揚跋扈,結交朝堂重臣,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也是趙王如此囂張的緣故。
但這件事,卻比之前者更為嚴重,趙王終於還是等不了了嗎?
曹遠思緒萬千,良久,他拿起銀兩飛票,沒有讓人備馬,自己換了官服,向著宮城方向走去,他終究還是過不了自己那個坎。
趙王吃相難看,已經可以說是板上釘釘的皇儲位子,卻等不了,要用如此下作的手段,這等的吃相,當真難看至極。
即便是那些亂臣賊子篡位,也會強逼著皇帝禪位,他再三推三辭,雖然本質皆是一般,但好歹還是顧及了皇家的尊嚴,但趙王招攬刺客和江洋大盜的事,卻當真是令人所不齒。
就在曹遠去往宮城之時,魯國街人命案子的幕後主使,卻頂著圍帽,遮掩著自己鼻青臉腫的臉,坐在他根本就瞧不上的路邊粥攤上,等著一個市井流氓遊俠兒打扮的人,在那裡喝粥。
粥水雖然不比自家的濃稠,但是卻得益於佐粥的小菜,清新爽口,平淡的粥水,也出彩許多。
遊俠兒打扮的男人專心對付著自己眼前的白粥,絲毫沒有搭理趙王的意思,在吃食麵前,管你是什麼狗屁的趙王還是皇帝,都比不過一碗白粥帶來的飽腹感更幸福。
趙王扯了扯嘴角,卻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那個混賬下手著實不輕,到現在,他的臉上,還是如同開了染坊一般。
但是有求於人,不得不如此,趙王此刻心中最恨的,卻不是打了他的
王元寶,也不是逼著他簽下欠條的張載厚,而是他的皇兄,如今的天子,龍泉王朝皇帝。
人的恨,就是這般無端,原本所有的因果關係,都與龍泉王朝的皇帝毫無關聯,但仍舊抵不過趙王對他的恨意。
若不是皇兄還沒有把皇位傳給自己,自己怎麼可能會這麼慘?
趙王恨恨地想著,如果念頭能殺人,只怕他的皇兄,龍泉王朝的皇帝陛下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遍,但是,念頭是不能殺人的,所以,他只能在這他看不上眼,或者說是最不屑的市井小攤上等著一個遊俠兒慢吞吞地喝粥。
一碗白粥下肚,一天才算是真正開始。
遊俠兒打扮的平常男人這才肯正眼看著他的主顧:「說吧,有什麼要我做的,價錢先說好,根據你要做的事而定,不過,還是得看我的心情,中途加錢,也是看心情。」
說罷,遊俠兒打扮的平常男人又要了份油,毫不顧及地咔嚓大嚼起來。
趙王冷冷道:「殺皇帝。」
語氣近乎咬牙切齒,但也斬釘截鐵,這是他早就想好了的,此刻說出來,心中陡然一松。
遊俠兒打扮的平常男人聞言一愣,手中酥脆油也掉在了桌上,良久,才開口道:「你可知道皇帝是我什麼人嗎?過命的兄弟,你讓我去殺他?」
趙王臉色不好看,陰沉地彷彿要滴出水來:「像你這樣沒有廉恥之人,還在乎過命的交情嗎?」
遊俠兒道:「話不能這麼說,我沒有廉恥是因為要吃飯,廉恥能當飯吃,能換錢去青樓嗎?所以說,殺皇帝,得加錢!」
「好!」
廉恥在這等的無恥之徒眼中,比之那路邊的牛糞還不如。
而就在建康京中暗流涌動的時候,終南書院卻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善者不來,來者不善。
不過這位不速之客,卻不是來者不善的惡客,而是佳客。
沒有伴當,也沒有簇擁的護衛,就是一位容顏清麗脫俗,氣質雍容的宮裝女子,一個人,走過萬級台階,來到了這終南書院中。
如果說雲嫣是明艷且雍容是牡丹,那這位宮裝女子,就一如那清水中的芙蓉,無須刻意雕飾,便自有國色。
來到這終南書院,宮裝女子倒是沒有停歇,反而點名要見王元寶,這可令青鸞如臨大敵。
反倒是一直吃青鸞醋的姜阿源,一副冷淡模樣,面對著這宮裝女子的一再示好,依舊冷眼相待。
張載厚不無揶揄道:「小師弟,你丈母娘來了呦!」
王元寶給了張載一個大大的白眼,原來是姜阿源的娘親,也不怪姜阿源會是現在這般冷漠模樣。
雖然沒有非分之想,但是說不緊張,那是不可能的,王元寶深吸了口氣,迎面走向清麗脫俗的宮裝女子。
細細打量著向著自己走來的王元寶,宮裝女子心中已經開始靠著自己看人的眼光試著看透王元寶。
面由心生,這句話沒有錯,一個人的善惡皆是可以從臉上看出,當然,這同樣得有個前提,必須是老於世故之人。
「你就是王元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