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他將她從那個農家小院兒里的姑娘,變作今日他藏在坤寧宮內的皇后,並非是叫她學從前一樣,依舊乖覺坐在位置上,一悶便是悶一天的。
若是如此,他悉心教她,又有何作用?
等到楊幺兒的身影跨出門去,蕭弋方才淡淡道:「同娘娘說,莫要走遠了。」
他願意給她一定範圍內的自由,但若是要讓她從他眼皮子底下走開,那到底還是不行的。
這廂,楊幺兒慢吞吞地行出了養心殿的範圍。
春紗怕她走遠了,忙領著她繞起了養心殿。
「好大一圈兒呢,娘娘慢慢走。」
春紗一面陪著走,一面打量著四周,心下有些驚疑不定。
……養心殿附近,似乎有些面孔變了。
從前見過的幾個,都不見了蹤影。
春紗正胡思亂想著,便聽得前方有人道了一聲:「皇後娘娘。」
聲音脆生生的。
春紗抬眸看過去,便見天淄國的六公主與巫女一併站在那裡,二人肩上都落了雪,六公主頂著滿臉的雪花,笑得天真爛漫。
楊幺兒慢吞吞地挪動腳步,走到了他們近前。
六公主便拽著她的袖子,拉著她蹲下去,道:「你瞧。」
楊幺兒微微瞪圓了眼。
雪地里竟然藏了一條蛇!
只是宮人們都站在後頭,只當六公主指螞蟻給皇后瞧呢,因而並不知曉那頭是什麼,於是一個個還安靜地站在那兒。
六公主笑眯眯地指著道:「蛇身艷麗,尾巴短而細。這是毒蛇。」
楊幺兒眨了下眼,下一刻便見六公主將那蛇身按住,蛇扭了兩下便僵住不動了。六公主道:「這是假死。」
說罷,六公主笑眯眯地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玉瓶,擰開塞子,傾倒下去,那蛇登時便被灼燒出了兩個血洞,這下徹底不動了。
六公主做完,便扭頭瞧楊幺兒的臉色。
楊幺兒面上自然不會有多的表情,她只伸手碰了下瓶身,道:「厲害。」
六公主眨了下眼,又從懷裡掏出來一個瓶子,她並住兩個瓶子,一塊兒塞到了楊幺兒的掌心。
楊幺兒握住了兩隻玉瓶。
「外面雪大風大,娘娘回去吧。」六公主沖她抬眸一笑。
「唔。」
楊幺兒扭頭看了眼巫女,巫女一言不發地立在那裡,看向她的目光冷淡,但又帶著一點天生的凶戾味道。
楊幺兒皺了下鼻子,捏著瓶子,從頭上拔下來一支步搖,給了六公主:「同你,換。」
說罷,她這才同春紗走了。
六公主望著她的背影,喃喃道:「她倒是當真不怕的。她當是真天真。」
鳳亭啞聲道:「你將葯給她?」
六公主嘆氣道:「不過是怕您死在外頭罷了……」
楊幺兒揣著瓶子回去,便與自己的那些小玩意兒,一併鎖在了小柜子里。
六公主給時,動作十分隱秘,旁人只瞧見楊幺兒遞步搖的動作,而並非瞧見給瓶子的動作。
自然便也沒有報到蕭弋那裡。
蕭弋只知步搖給了人,但僅這一點,便足以叫他覺得不快了。
等到考校了楊幺兒今日的功課,哄了她入睡,蕭弋便登時面色一沉,道:「日後盯住天淄國的六公主,若是靠近了娘娘一丈之內,便要將其攔下。」
「是。」
只是那日後,六公主與巫女便都閉門不出了。
時間過得飛快。
太后瞎眼已足足過去兩月,大晉也已經熬過了最酷寒的時候。
眼瞧著要入春了,木木翰人便要發起最後一次衝鋒,從邊境掠走物資,再回到族地內。
大晉糧草輜重已然備好。
這時候鈞定侯府的長子蕭成鈞,請求領兵隨軍出征,餘下便沒旁的人了。
有了先前惠帝的教訓,如今誰還想再去呢?小皇帝年紀小,到了戰場上必然一竅不通,若是再丟城池,這罪過自然不會算在小皇帝的頭上,而是算在領兵的將帥頭上。若是情況再壞些,小皇帝丟了命……那領兵之人多半是以死謝天下的。
李家知道這著實不像樣子,便讓與自己素來有私交,受過李家的恩惠幾個將軍,主動請了纓。
李家之所以這樣做,便是怕小皇帝半途打了退堂鼓,見沒幾個靠譜的人,便不敢去了。
那可怎麼成?
李老太爺冷冷地想,如今既然太后已經失去了作用,那能轄制皇帝的便少了,自然不能讓他好好歸來。
幾方拉鋸,最後到底是湊出了一支軍隊。
開春。
蕭弋祭了天地,便準備往丹城去。
坤寧宮中自然也忙碌了起來。
蕭弋回到宮中,將楊幺兒從桌案前抱了起來,扯走了她手中的書。
「幺兒將自己的包袱收拾好。」
「嗯?」楊幺兒眨眨眼,滿眼都還帶著茫然。
「帶上你想帶的東西,朕帶你去丹城,烤了鳥魚走獸給幺兒吃。」他自然不會再提戰場之事。
他倒也是怕她畏縮的。
那日他同她提起戰場,她便嚇得哭了。
若是今日再提起,怕是腿也要軟了。
他便只想她永遠能陪在他的身邊,同他一併一往無前。
哪怕只是她懵懂無知之下,方才作出的選擇也好。
待到小半個時辰后,楊幺兒便抱著自己的包袱出來了。
劉嬤嬤拿過去,將那包袱仔細縫了縫,又將裡頭小的玩意兒挑出來,裝進布兜子里,如此她便可掛在身邊。
待轉過身,楊幺兒便見不著蕭弋的身影了。
蕭弋突然從後頭伸了手過來,勒住楊幺兒的腰,將她單手抱起,扣在面前。他低啞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朕摸一摸,幺兒今個兒都偷吃了些什麼,肚皮軟不軟……」
說罷,他便將人按在了一旁的桌案上。
簾帳垂下,宮人退下。
他年少便懂得了無數的道理。
知曉要對敵人狠,也知曉要對自己狠。
他想要權勢,卻也明晰權勢之上伴隨的刀光劍影。
他心下一面渴望征戰,立下自己的威嚴,但一面也會想,惠帝便是那般下場,他又待如何?
戰勝,自然一切可得。
戰敗……今日便好似成了最後的狂歡。
而另一廂。
巫女在六公主的陪伴借故出了宮。
他脫下身上的黑紗,換上玄色衣衫,拿著李家與他的牙牌,上頭寫著一個新的名字——屈然。
李家長子盯著他的模樣,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一笑,道:「便先祝君,奪功奪名,成就你我大事!」
御駕親征,自當是大陣勢。
在這一項上,朝臣們可不會苛待了皇上,只恨不得將一切最好的都讓皇上帶上,如此以彰顯自己對皇上的忠心。
反倒是蕭弋自己拒了大陣仗,雖備有龍輦鳳輿,但綉有龍紋懸挂有明珠的車行在前,他同楊幺兒卻是坐在了後頭的茶色馬車之內。
楊幺兒戴著帷帽,蕭弋坐在她的身邊,一手捏著書,一手卻是幫她勾著帷帽的帽紗,好讓她朝車窗外看去,觀兩旁街景。
她先前入京,一路上都處在懵懂呆怔之中,兩邊又有丫鬟看守著,她連車帘子都從不曾掀起來過,又哪裡看得了外頭沿途風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