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李家為示仁義,以洗清前頭傳開的假仁假義惡名,給柳家置了座新宅,卻是置在了城南,下人僕役也不配備,顯然是不願在這家子身上付出更多了。
與之相對的,李天吉家中那對每日揣著銀錢上街,儼然暴發戶做派的雙生子,她們也開始說親了,只是說親的人家算不得什麽高門大戶,但也不是柳家這樣的破落戶。
一時間,京中難免有人拿了此事來閑談。
李老太爺未必有多疼李妧這個孫女,但聽了這樣的傳言,還是氣得倒仰。
此時,東陵李家書房內,李老太爺正與三個兒子敘話。
「扶持此人可信嗎?」李大老爺遲疑著出聲道。
李二老爺,也正是李妧的父親,露出些為難神色,他道:「父親,任用這等人,實在並非君子所為。」
李老太爺這才出聲,嚴厲地看了他一眼,「為父是如何教導你的?眼下並非我等懷有不臣之心,而是新帝上位後,種種行事著實叫人寒心,先帝是何等溫厚之人,如今的新帝卻手段狠辣殘酷,大晉怎能有這樣不仁不慈的帝王?
「若有這樣的君主,將來受苦的便是文武百官與舉國百姓,我李家心中牢記,君為輕民為貴,又焉能畏懼帝王之權勢,便放下為百姓謀福祉的大事?」
李二老爺初初聽了這話,覺得父親的教訓不錯,但他總感覺哪裡不太對勁。
李老太爺一擺手,道:「罷了,你今日當值也累了,便回去歇息吧。」
李二老爺素來聽從父親的話,便當即鞠躬退下了。
待他走出去後,李老太爺方才嘆了口氣,「老二讀書天分是最高的,卻讀成了死書。滿心都是婦人之仁。柳家那事,若非他優柔行事,又怎會落下這樣大的隱患?逼得李家上下如此被動!」
如今李家壞了名聲,雖說擁簇李家的讀書人仍舊多如過江之鯽,但李老太爺並不敢小瞧這樣的疏漏,尤其新帝上位後,一轉手便將李家、太后與滿朝文武都打成了對立面,李家也只能被迫承受。
滿朝官員看不清,他卻看得很清楚,太后如今在宮中,恐怕行事遠不如從前那樣自由了,她手中權力十中去九,還能剩下一成都是大善。
李家被逼到這分上,眼下雖還坐擁榮華富貴,可若是沒有半點應對的法子,照這樣下去,說不準會被小皇帝拆個乾凈。
李老太爺牙痒痒地恨恨想,小皇帝披著一層病弱的皮,可骨子裡不似惠帝,倒更似文帝,不下手則已,下手便如雷霆!
李老太爺整了整心緒,道:「日後便不必與你二弟說起此事了。」
「是。」李大老爺道。
李三老爺開口,「那人……」
「此人自天淄國來,因大巫女一道預言,他同他的雙生妹妹便被家族獻上,險叫活活燒死,熬了油來給大巫女點招魂燈。他千里迢迢來到大晉,只為躲避保命,哪有選擇可言?」李老太爺冷嗤一聲,言語間滿是將對方視作一件上不得檯面卻鋒銳稱手的利器。
「到底是異族人……」李大老爺皺起了眉,他憶起那日,下人將那人從角門引入,他剛好打那裡行過,與那人撞了個正著,見對方面容如鬼魅,神情如惡鬼,被驚得心狂跳不已,過好幾日才緩過勁兒來,這樣的人,當真是他們能掌控的嗎?
李老太爺低低笑了一聲,「你們不知曉此人為何到大晉躲避。他從天淄國逃走前,與他妹妹屠盡了他家族中人,正因為如此,天淄國才容不得他,更傳信與大月國、新羅國、木木翰等,令他們見之格殺勿論,大巫女更言及,要拿他的骨頭煉成擺花的架子。」
李老太爺面露厭憎、不屑之色,接著道:「他如今便如喪家之犬,除卻我之外,無人敢收留他。他若敢背叛,便要先瞧他承不承受得起,身體化作燈油、花架子的後果。天淄國人素來看重人死後的身體,認為屍身有殘缺,死後便不得輪迴轉世,他所有的路都已經堵死,便也只有為我所用了。」
李老太爺心下是有幾分自得的,他與那些整日咬文嚼字的文臣不同,他敢用人,且不拘泥於形式規矩。
文人若只靠筆杆子與嘴皮子來行事,遲早要叫小皇帝拆了骨頭,死無全屍,可若是能將旁的東西掌於手中,那便不同了……
「我已令他去接觸越王。」李老太爺面上露出一點笑意來,道:「皇室中人到底不止這麽一個,往下排在第一順位的便是越王,他年幼時便被你們妹妹養在膝下,相伴數年,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李家所給,他但凡有一點野心,便會為之心動。」
先前他們所有人想的都是,越王已成年,這些年四下遊歷,不僅增長了學識,身體也愈加強健,不是個好掌控的對象。
可如今瞧著,小皇帝因病體變得性情不定,如今滿朝文武也都受他蠱惑,認定他身體病弱,李家霸道,相比之下,越王反倒成了好的人選了。
李大老爺、李三老爺又陪著李老太爺交談一陣,提及那程家之事,轉而又說到了木木翰之事。
李大老爺道:「聽聞皇上欲御駕親征,一舉奪回惠帝丟失的城池。孔鳳成等人今日是從養心殿出來的,想必是去打消皇上的念頭去了。幾個勳貴皇親想勸皇上納了天淄國的六公主為妃。」
李老太爺笑了笑,道:「惠帝在位時也同他想的一樣,不過那時,惠帝好歹有一樣強過如今的皇上。那時惠帝身體康健,正當壯年,可皇上年少體弱,只怕到時候又丟兩座城池。」
李大老爺聽了,目光閃了閃,將聲音壓得極低,道:「那豈不是……正好?」
「此事不能是我等來出頭,朝中可安排人暗中附和皇上的意思。至於這六公主……若能入宮倒是一樁好事,那人極為厭憎天淄國人,如今六公主嫁與皇上作妃子,他憎恨六公主之餘,必然……」李老太爺話未說完,但未盡之語,另外兩人都懂得。
「去吧。」李老太爺道。
李大老爺起身,問:「柳家……」
李老太爺顯然不願再提起這兩個字,他皺眉道:「一幫子廢物……總要備禮的,你讓你二弟去便是了,你們就道,公務繁忙,無法前往。」
「是。」
【第四十三章各懷心機】
李妧新婚這晚,待柳開宏一走近,她便先行掀了蓋頭,冷聲道:「如今柳家有了宅子,有了錢,還有我花錢買下的美婢僕人伺候,我勸柳公子也莫要貪圖太多,今後你我做個表面夫妻便可。」
柳開宏當然知曉李妧在京中的美名,乍見新嫁娘打扮的李妧時,心中一陣激蕩,一時間竟忘了李家的惡形惡狀,可聽完這番話,他一顆心便沉了下去,冷笑一聲,卻也不敢與李妧胡來。
他早失了志氣,如今只能倚靠李家救濟,李家若願意給銀錢,他就還能過逍遙日子,若李家不肯給錢了,他下場便是病倒無人理,喝酒吃飯也只能揀便宜的。
柳開宏罵了兩句髒話,退了出去。
李妧卻沒立即入睡,她點了燈,研了墨,開始在窗前作畫。
府中來了些什麽人,她都記得清楚,那日戴著面具、身形高大的男子,自然也印入了她的眼中,現下要她原樣畫出來並不困難。
她花了足足三個時辰,方才將那男子的模樣畫出來,她抬手揉了揉脖頸,盯著案桌上的畫,心底都感覺到一絲寒意,這人瞧著實在古怪得很。
李妧吐出一口氣,起身一瞧,紅燭已經燃盡了,窗外更是天光大亮。
她選擇在這時候將畫獻到皇上的跟前,便是藉此做提醒,想著在成婚後莫要被遺忘了才好,畢竟如今她能指望的真的只有皇上了,盼望皇上看得見她身上還有那麽一些價值,好叫她將來還有翻身之日……
翌日,那張畫便被呈到了蕭弋的案頭。
蕭弋此時才聽人彙報起那小太監的事,他問跟前的宮人,「太后原本是想要整治大月國的公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