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你還愛著我吧

抬起手腕，時間走到了晚上七點，她今天大概又臨時加班。車子停在街角，我探頭注視著屬於她的窗口。

轉眼已到深秋，時間流動太快，快到好像僅僅是眨眨眼，認識她已經快到十年。十年，我看看手中已經冰冷的紙杯咖啡，重新坐回車裡，裹緊外套，十年就十年吧，還能怎麼辦？

腦海里斷斷續續全是過往片段，我近來總是容易陷進回憶，找不到原因，索性不找，她不在身邊的時候，乾脆放任自己的情緒。我分不清現在自己是怎麼了，快樂，還是沮喪。上次下定決心，對她坦白，就告訴自己，別想太多了，反正想再多也沒什麼用，這次我要賴在她身邊，她不願意也好，她不放心也罷，她罵也好，冷漠也好，我都不能走掉。一鬆手，她就真的跑掉了。

所以，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只要兩個人同在一地，我一定會等她下班，拽著她一同吃晚餐，周末找節目消遣，送她上班下班，送她回家。她的冷淡，當看不見就好。

時間長了，她的反應越來越好，不再趕我走，不再故意說些讓人難過的話給我難堪，會笑了，會跟我談工作，真好，唯一令我沒想到的是，她決口不提以前，偶爾撞上在日本的父母或是朋友給我電話，她一定會躲在旁邊保持安靜，事後即算我主動提起，她一樣會微笑著另找話題。

「等很久？」正在恍惚，她出現，敲敲我的車窗。

我趕緊笑笑，幫她打開門：「沒有啊。今天還好，並不是很晚。」

「開會延誤了。一不注意，時間就晚了。」她解釋。

我注意到前面不遠正在交談的有栖川和Bella，提議道：「不如約他們一起？」

她笑起來，看向他們的眼光滿是欣喜：「不了，別打擾人家。」說完，轉頭看我，「今天吃什麼？」隨後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想吃你做的飯，可以嗎？」

我簡直驚喜，今天她心情很好，忙不迭回答：「好啊，好啊。」想想家裡冰箱里的東西，抬起眼睛，正準備提議去趟超市採購，卻發現她抿起唇角直直看著我，亮晶晶的目光如水般溫柔，心裡一動，話到嘴邊改了口，「回家我做烏冬面給你吃好不好？」聲音不由自主地放柔、放柔再放柔。

「好不好？」她沒說話，我又問。

她愣了愣，收回視線，轉頭坐好，眼睛直直看向前方：「算了吧，沒什麼胃口，隨便做點什麼就好，不用特意做。」

我勉強笑笑：「好。」說著發動汽車。

—————————————————————————————————————————

她躺在我懷裡，我摟著她，電視里熙熙攘攘，各種的熱鬧和現實里我們的安靜呈現出獨特的味道，也許是諷刺？呵，誰知道。她鍾愛喜劇片，至少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偏偏現在笑點比較高，往往在我看來很可以大笑一番的地方，她常常翹起唇角抿著嘴。和以前太多不一樣，我有時候會回想起她從前看電影抱著肚子笑倒在我懷裡的樣子。

我忍不住盯住電視發起呆來，回過神的時候，卻發現她的眼光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轉到我的身上，沉靜的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悲哀味道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她抬著的面孔上什麼表情也沒有，唯一透露出感□彩的，是那一雙滿是哀傷的眼。

「怎麼了？」我小心翼翼地問。

她愣住，片刻之後才恢復神智似的搖搖頭，移開雙眼，重新把注意力轉到電視畫面上。我緊了緊摟著她的雙手，下頜輕輕抵住她的額頭，摸索著找到她的右手，輕輕抓住換成十指相交的姿勢。

忍不住無聲的嘆息，那樣的眼光不是第一次了。她不再明言拒絕我開始，她嘗試和我相處的時候開始，很多很多次，我總能找到她的眼睛。做飯的時候，吃飯的時候，看電視的時候……她沉默的眼神。似乎把以前發獃時間轉成看我的時間，不，應該是看著我就常常陷入發獃的樣子。偏偏她自己毫無所覺，直到我看著她，直到我問起她，她會若無其事地轉過臉去，移開目光。

一開始我不知道為什麼，疑惑自己是不是哪裡做錯，慢慢地，次數多了，我才醒悟過來，其實，你，也還在愛我吧。只是，你自己還不知道或者說根本不承認罷了。

我應該欣喜才對的，其實沒有，一點都沒有，我想換任何人在我的位置，感受著那種參雜著疑惑、悲傷、瞭然、恐懼、無助和連當事人自己也不肯放心的愛情的眼光時，除了內疚和難過以外很難感受到欣喜。

她彷彿在用目光追問我，這次打算什麼時候讓她夢醒？我背對著她，真正感到何謂芒刺在背，偏偏她本人對此毫無所覺。

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除了等待。於是我養成新的習慣，儘可能靠近她、抱緊她，讓她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就在這裡，在她身邊。她絕口不提以前，不提在日本的一切，甚至不在我面前接叔叔的電話，彷彿我們從未有過以前，一切是剛剛開始，擁有無數可能。我依她的願望，只是偶爾，在不經意時候會涉及到以前，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甜蜜的時候免不了想起從前的快樂，屬於我們的快樂。因為她生硬而決絕的態度，會讓我覺得難過，記憶深處那一個從前的入江直樹在不住顫抖著說抱歉，對不起吶，對不起吶。

我不知道你那樣欠缺安全感，所以對不起，曾經任性地讓你難過。

她半張著嘴哈欠連天，我低頭吻吻她的額頭：「累了，這麼晚了，要回去嗎？」

「算了，不打擾你吧。」她說。

我搖搖頭，鬆開手，放她去洗澡。其實你對我隨便一點，沒關係的，不需要小心翼翼。我們應該沒有那麼陌生。

一張床，兩個人。從第一次太晚她沒有回公寓開始，她偶爾會在我這裡過夜，我們現在應該算半同居狀態。不是不想和她親熱，只是事情過了太久，缺失那一段過去，兩人中間隔了一道奇怪的間隙，最常做的是環著她入睡。只有一次，想要的就在身邊，實在忍不住，試探著吻她，試探著更進一步，她微微抗拒，我忍不住更用力地吻住她，她驀然張開雙眼，愣住片刻，彷彿停住呼吸我抬起頭看住她。她獃滯數秒，嘴邊掛起一絲笑容，開始熱烈回應我的時候，我感覺頭暈目眩，簡直身在天堂。

滿足之後，我輕輕撫摸她，她沒有回應，也許累了吧，這樣想著的我迷迷糊糊入睡。神智恍惚中模模糊糊聽到她低聲喚我，「直樹。」

我睡意朦朧，隔了很久，才想起她在叫我，正準備答應。忽然感覺她在輕輕撫摸我的臉，我心裡甜甜的，額頭一涼，美滋滋的想她在吻我呢，那涼意卻順著額頭一直滑倒髮際，恍惚片刻，我才知道，那個，不會是眼淚吧。

心思瞬間清明，我不敢睜開眼，滿腦子全是她不願意不願意。不睜開眼，我不知道呢，就不用被逼上絕路，去面對她可能不願意這樣一個問題了。

感覺到被她看著，注視著，我心裡難過，卻只能裝聾作啞，裝作自己已經熟睡。心虛中感覺自己耳朵發燙。幸好沒有多久，聽見她低聲嘆息，重新躺回我身邊，一直到她縮進我懷裡。我才敢偷偷睜開雙眼，沉默地等到天亮。

那一次的第二天我假裝什麼也沒有發生，假裝什麼也沒有發現，照常等她下班，笑著拉她去找遍同事才打聽到的很棒的餐廳。中途去洗手間，照鏡子時候用冷水拍拍臉頰，告訴失望的自己，沒什麼大不了的，這才剛剛開始。

片刻之後，抖擻精神回座位，打算笑逐顏開地約她是否有空周末開車一起去外地度假。誰知剛剛走到她身後，卻聽到她在和旁人在電話中說「算和好嗎？啊，也算吧。」

在說我們的事嗎？我忍不住想。

「呵，」她笑著，笑聲聽來怪怪的，「現在就很好啊，想什麼以後啊，那麼遠想來幹嘛？」有些不羈的味道，「說不定明天就撞見什麼意外，完全沒有以後可言呢。你不是說做人要先顧現在嗎？」

我止住腳步，她語氣里的無所謂讓我難受到了極點，我甚至不知道怎麼面對她。

「相信我寶貝兒，別想將來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比較好。」她還在笑，「不再相信將來才會快樂，這可是你教我的……」

我忍不住了，轉身返回洗手間，甚至不想抬頭看看鏡中的自己一臉失落的樣子，原來只有我一個人相信我們有以後么？

花點時間讓自己冷靜，心底不斷為自己打氣，重新回到她身邊，笑著找話題聊天的時候，我努力尋找她的目光，看著她的眼睛，逼她正視我，那一刻心裡不斷對她說，我們會有將來的，我不會再讓你失望了。如此種種，翻來覆去的幾句話我不住地對自己說對假想中的她說，雖然我知道語言是多麼單薄的東西。

「晚安。」她說，把我的思緒拉回現實。

「晚安。」我說，伸出手緊緊抱住她，用身體環住她。她已經很熟悉我這樣的舉動，不再像剛開始一般地排斥，只是笑話我越來越黏人。說這話的時候，我知道她在半真半假地抱怨著。可是，我能做的，現階段只能這樣而已，因為你不相信言辭，因為那些甜蜜的話語我以前說過很多很多，說了一次又一次。現在我，只能用這樣的身體語言告訴你，我就在這裡，就在你身邊，親愛的，我們會有將來的，你一定要相信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