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暗襲
無月之夜,天下盡掩。
就在這天下的北端,一座孤傲之峰巍然屹立,如同一柄遺世獨立之劍,為天下盪盡風雪。
此山本無名,直睿朝玄元年間,道門翹楚玄一上人,因御宴之上的降災預言,致使皇帝龍顏大怒,其門人遭睿朝大軍血腥屠戮,幾乎斬盡殺絕。玄一上人只得收攏倖存的門人,在此山創建玄清宮以避戰禍。
不想,連年災荒並起,睿朝朝綱崩壞,天下諸侯並起,自此群雄割據,天下再無共皇。
其後十年,血染天下,哀嚎片野。
直至玄清宮第二代掌教道元上人順天之意,應平亂志士之請,攜門下四劍仙入世,血戰七年。天下動蕩方止,暫歸平靜。
然,亂世方平,諸國各自為政,相互覬覦著對方腳下的那方疆土;各國之內,朝綱混亂,權位之爭在所難免。慾望的膨脹,野心的驅使,自當令這血染的舞台註定將再次上演新的悲劇。
曠野上,是夜,無星無月,唯短兵相接之間產生的火花尤為亮眼,清脆的兵刃觸碰之聲劃破長空。
重圍中,但見一人艱難求生,髮絲因爭鬥而凌亂,華貴的衣衫上沾染了塵土,對方凜冽的攻勢逼得他連連後退。縱是如此險境,那人臉上亦未曾露出半分膽怯,這便是當朝二皇子穆雲霄
一個時辰前,還在追蹤前朝叛黨的他,此時卻落入了必死的圍殺
「狗皇子走好!」一道詭譎的刀光伴隨低沉的戾斥飛現!血腥之氣盡染。
「呃!」穆雲霄悶哼一聲,捂著血流如注的胸口向後退去。
如此良機怎可錯失!刺客刀勢再催,勢要斷其生路!
千鈞一髮之際,凜凜劍光一現,逼退在場眾人,抬目望去,見一青衣道者馳援而來。靛青衣袍,白玉發冠,手中長劍寒光盡顯!此人乃玄清青龍麟隱君----洛子峰。
伸手穩住穆雲霄,洛子峰神色急切:「殿下!堅持住…」話未落,周遭一輪聲機括輕響,無數弩箭從四面八方襲來!道者當機立斷,翻袖急轉,劍花飛射!將射向穆雲霄的弩箭一一擊落。
此時,一道暗涌刀氣直貫洛子峰!
「噗!」陰冽之刃攪得體內血氣翻騰,喉頭一絲腥甜,鮮血自唇口噴涌而出。
「鱗隱君!」如此急勢,令穆雲霄不禁一聲驚喝。洛子峰強壓傷勢,劍鋒掃蕩四野,一時塵土飛揚,掩去二人身形。
待煙塵稍散,刺客緩步圍上,二人蹤影早已不複眼前。
「跑的倒是快……」一道曼妙的倩影自暗處踱步而出,幽幽掃過一地屍體,朱唇輕啟:「追……」
……
樹林中,傷痕纍纍的兩人,相互攙扶,朝密林深處奔去,
行至中途,二人尋得一處隱秘之地稍作停留,洛子峰忍著傷痛從懷中掏出一隻錦囊。
「這是?」一方疊得規矩的信紙自錦囊中拿出,穆雲霄心中疑惑。
「國師給的。」洛子峰將信紙緩緩打開。
絕境逢生,龍隱神兵。八字箴言躍然紙上。
「神兵閣。」二人雙目相對,神兵閣在亂世對皇家有鼎力支持,現任閣主沈月雯更是皇上結義兄弟神武君之妻,亦是當今玄清宮丹陽君之母。目前確實只有前往此處方有一線生機……
「他們在那兒!」身後,傳來刺客的呼聲,想不到這麼快便被他們追上了。
「走!」二人氣力所剩無幾,面對敵人的追擊,硬拼無疑以卵擊石,只能轉身逃離。
洛子峰憑藉體內所剩無幾的真氣,架著穆雲霄,強壓傷勢,徑直往神兵閣衝去。未料途中,洛子峰體內氣力用盡,架在穆雲霄肩上的手臂一松,險些昏死過去。
「道長!」急急托住倒下的男子,穆雲霄吃力地將他背在背上,朝著神兵閣大門蹣跚走去,身後,刺客追擊的腳步聲逐漸迫近。
來不及了!穆雲霄冷汗沿著下頜滑落,在地面上綻開。
「納命來!」高喝一聲,幾道黑影同時衝上,手中刀刃齊齊逼來!
背著洛子峰,又重傷在身,穆雲霄步伐遲緩。身為皇子的尊嚴,令他無法引頸就戮,心下一橫,拔劍回身一刺卻被輕鬆閃避。
再轉瞬,刺客短劍已逼近心口!生死一瞬,一道強勁掌氣自身後而來,將刺客擊退丈許。
「大膽!誰敢傷害皇子!」中氣十足的怒斥,神兵閣大門敞開,一眾家僕將穆雲霄和洛子峰攙扶入內。一冷傲婦人立身其中,手持一柄陌刀,提元運氣,一記橫斬將刺客連同兵刃一起斬斷,頓時,空氣中血氣瀰漫。
密林盡頭,火光點點,一面宮字大旗尤為刺眼,急速往神兵閣包圍過來,。
「呵,多年不見這旗,依舊令人倍感厭惡!」婦人衣袖一揮,在場眾人心領神會,立即封鎖大門,女牆上數十名家丁手持機關弩嚴陣以待。
回看那婦人,從衣袖中取出一塊白玉嵌入照壁之內,陣陣白氣即刻從地底升騰而起,生成一道地氣護城陣。
「這樣,應該足夠了……先帶兩位大人入內療傷……」長吁一口氣,鑄陣著實耗費不少元氣,沈月雯將身體靠在侍女身上,向周圍家僕吩咐道。
待療傷完畢,三人落座神兵閣正堂。
「多謝沈閣主相救。」穆雲霄此時氣息平穩,雙手抱拳向婦人行禮,以表感激之意。
「保護皇子乃神兵閣應盡之責,雲霄如此便是折煞妾身了。」皇子之禮豈能怠慢,沈月雯忙起身回禮。
「不知天子腳下,雲霄你們怎會遇刺?」再次坐定后,沈月雯道出心中疑慮。
「此事說來話長,緣由如此……」穆雲霄將前因後果娓娓道來。
原來,昨日國師步念青向穆雲霄透露,近日有凶星落於皇城東郊,恐引天下動蕩,此事不宜廣而告之,穆雲霄便只身前往調查。經查證,確有一隕星落於東郊曠野之上,正待仔細研究,卻不想在此處遭遇前朝叛黨,幸得國師及時告知,麟隱君洛子峰方趕來相救,這才得以逃出死局
「如今朝野之上,無人不知父皇的身體每況愈下,今又逢天降異象,前朝叛黨亦接踵而至,京城局勢恐要生變……」穆雲霄頓了頓,一手放在胸膛上,撫了撫包紮好的傷口,隨後向洛子峰報以謝意:「這次更要謝過洛道長,若無你拚死相護,只怕我現在已經身首異處了。」
「二皇子言重了,天下蒼生皆受皇家庇佑方得休養生息,皇子既危貧道自當義不容辭。」洛子峰上身微躬,從身上又摸出一個錦囊:「臨行前,國師給予兩個錦囊,一個指引我們來神兵閣求助,這一個,貧道認為,此時正是解囊之際。」
說著,洛子峰便取出字條,只見那上面白紙黑字寫道:龍困於淵,靜以待之,潛龍勿用,陽在下也;虎嘯於林,鳳舞九天,三才匯聚,撥雲見日。
見書如此,沈月雯一時間默不作聲,閉目思考片刻后,方正色而語:「如此文書,依妾身之見,國師所言乃是困龍之局。」起身從洛子峰手中接過字條,手指在紙面上輕劃過,於一處定住:「陽在下也,這句應指殿下身邊敵我難辨,如此困境若貿然求援,只怕引狼入室。」
「但若坐困於此,只怕連累神兵閣……」穆雲霄眉頭緊鎖,身陷困局,自是心中焦慮,但若要連累他人,他心中定是不願!
身在皇室,自小見慣了爾虞我詐的伎倆,卻還能如此為人著想,著實值得讚賞。沈月雯心中對穆雲霄的好感更添幾分:「當年卓郎與妾身不顧生死追隨皇上,如今皇子落難,怎有袖手旁觀的道理!」她到底是經歷過戰場的女子,什麼風浪沒見過!自是不怕那些個雜魚!
「只是神兵閣善戰之人,現下還在北陸護送採購精鐵的商隊,暫未回返。這地氣護陣最多能撐七日,七日一到,僅憑神兵閣內家丁,恐不足以抵抗叛軍……」外敵未退,又無援助,沈月雯心中確是擔憂。
得知閣內現狀,洛子峰將注意力再轉向字條,「既然朝中忠奸難辨那……也許這兩句所指或可指明求助方向。」所指之處,乃虎嘯於林,鳳舞九天一句。
「容妾身說說自己的看法吧」,沈月雯接過話頭:「皇室制度森嚴,若雲霄擅調府兵,一經有心人挑撥便是謀逆之罪。羽林衛守護皇城,更無可能馳援,城防衛的薛都尉……不提也罷。是以,我猜測國師文中所提虎嘯於林,說的應是林家之子---林驍吧,這孩子隨林公鎮守梁關已有數年,孝心重,每年回京省親按軍制應有百人護衛。」如此,馳援便不存問題。
「但兵部登記,林驍應是明日從梁關出發,只怕遠水解不了近火」穆雲霄扶額輕嘆,心下憂思,即便現在求援,定是撐不到那時候的。
「雲霄你有所不知,三天前這孩子剛來家裡串過門……」想起林驍那樂呵呵的笑臉,沈月雯無奈一笑:「為了見芳華街的那位姑娘,每年他都會提前回京,但每次偷跑都怕被他爹責罰,所以每次都來我這求個照應。」
「這倒是那小子會做出來的事情,只是不知哪家姑娘能讓他如此上心。」聽聞此事,穆雲霄心中憂慮似乎消去些許,林驍那小子,的確是個開心果。
「至於這鳳舞九天,想來應是犬子了」沈月雯嘆了口氣,玉成師承玄清丹陽一脈,奉朱雀星,錯不了了。
恍然之色掠過面龐,「夫人當真睿智非常!寥寥幾句便會得國師真意。」洛子峰放下手中錦囊,眼中帶崇敬之色。
「玄清宮高手雲集,玉成師弟更是出類拔萃,有他為援,定能解圍!」對這位天資卓越的師弟,洛子峰很是認同。
「雲霄意下如何?」沈月雯將目光投向穆雲霄,見他低頭沉思,便不言一語,只默默候在一旁,等著他開口。
「既然國師指明了解法,便如此吧。」穆雲霄起身,雙手抬起,對著沈月雯深鞠一躬:「玉成乃夫人愛子,將他牽扯進來,雲霄滿懷歉意,還有林驍…如此恩情,雲霄定銘記在心。」
面前的少年,真誠的歉意,令沈月雯心中倍感沉重。皇室之尊,護住他,便是向眾人表明了神兵閣的立場;若護不住,亦是深淵萬丈!卓郎啊,玉成的命運,註定難以太平,還願你在天之靈,能夠保佑咱們兒子能逢凶化吉。
伸手親自將穆雲霄扶起,輕拍一下穆雲霄手背:「雲霄言重了,皇子有難,做臣子的哪有不幫的道理。更何況,你與那兩孩子自小的交情,想必他們對此定當盡心竭力。」如此一番寬慰后,穆雲霄雙眉微微舒展開,向沈月雯點頭致意。
「齊老。」沈月雯一聲輕喚,一名弓腰駝背的老叟便自暗處緩慢走出。
穆雲霄與洛子峰二人皆心中一驚,神兵閣果然卧虎藏龍。想他洛子峰身為玄清麟隱君,功力自然不在話下,同在一個屋檐下這麼久,他竟然連這老叟的一絲氣息都未察覺!果真是高人!
「閣主。」老叟一路目不斜視地走上前,對著沈月雯,恭敬地喚了一聲。
沈月雯將腰間玉牌解下,交予道:「齊老,林驍那孩子你認得,外面的兵陣你也熟悉,只有勞煩您跑一趟了。」
「是。」老者從沈月雯手中接過令牌,小心地放入懷中后,便退下了。
」接下來,就只剩下玉成了。「待齊老走後,沈月雯啟唇輕言。
「玄清宮平日閉山,若無道門修為,就只有憑藉功力叩山,恐怕只有我去了」洛子峰撐著身子便要站起,因動得急了些,扯到了傷口,登時冷汗直流。
「小鋒你還是好好養傷吧。」暖流入體,令傷口的疼痛得到些許緩解,沈月雯見洛子峰臉色稍好便收了內力,輕拍肩頭示意他稍安勿躁,「你傷勢頗重,不宜奔波。」
「神兵閣功力高深的雖不多,但對道門功法略知一二的能人還是有的。」柔聲的安撫讓洛子峰內心稍作平息,撐在扶手上的手撤了力道,養神靜坐,沈月雯將手收回,隨即喚來一位侍女。
此女子面容姣好,舉止從容,一塊血色玉石墜於腰間,隨著侍女的動作搖晃,步履輕盈身形卻無飄浮,看得出確實是習過武的。
「心瑤見過夫人,見過各位大人。」這位名叫心瑤的侍女雙手置於腰間,微微拂身向眾人行了禮,方才抬起頭,靜靜站著。
「這位……似乎不曾見過。」穆雲霄眯著眼,端詳那侍女半晌,腦中仔細搜索關於這個少女的信息,卻是一片空白。
「雲霄你確實不曾見過,心瑤以前是國師的影衛,國師不忍看她一個女子當這等苦差,遂在我這求了個差事。」穆雲霄的顧慮,沈月雯自然知曉,遂向他使了個眼色令其安心。
「咳咳。既然如此那我便放心了。」胸口的傷又隱隱作痛,令穆雲霄忍不住咳嗽兩下,既然沈月雯告訴他此女可信,那他也不再糾結,遂將那審視的眼神從心瑤身上撤了去。
「雲霄,洛子峰你們兩傷勢還需靜養,且早些休息吧,剩下的就由妾身代為安排。」話落,沈月雯便吩咐閣中侍從護著二人各自回房,又與心瑤耳語一番,仔細將求援細節交代清楚後方令其退下。
待一切準備就緒,沈月雯緩慢踱步至門前,依著門框仰望夜空,凝望漆黑的天空,心中默默感慨,暗流涌動風雲起,太平將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