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半夏

是夜，冷風蕭瑟，寂靜無聲。樹葉在風的吹動下沙沙作響，在靜謐的夜中格外響亮。

天空中，雲團密布，月光在雲團縫隙間隱隱閃過，地面上萬物之影時隱時現。

此時，正直夜半時分，夜風從鏤空的窗飾間吹入房中，床邊幔帳隨風微微起伏，拂過心瑤頭頂。

佳人沉睡，夢中徘徊，腰間那顆血玉隱隱發亮，妖冶的赤紅色在漆黑的夜中顯得格外亮眼。心瑤似乎睡得極其不安生，黛眉緊蹙，輕咬雙唇，一雙玉手緊緊抓著錦被。

夢中，她看到一道背對她的人影，纖細的身形，頭戴血玉冠，一身及地的黑紅道袍，氣度脫俗不凡。一股強烈的熟悉之感油然心生，她急急向那人奔去，想看清那人的臉，卻發現，跑得越快，她離那人的距離便越遠。眼看著那人身影逐漸變得模糊，她心中更加焦急，忍不住驚叫出聲。

等等！別走！美目突然睜開，發現自己身上早已香汗淋漓，想是方才太過著急所致，她望著床頂愣怔了半晌，方才醒過神，原來不過是一場夢...悄然坐起身，倚在床頭，雙眼透過窗飾看向窗外，心中的波瀾久久不能平靜。縱然是夢，但那夢中的所感，實在是令她難以忘懷。那人究竟是誰？為何她對那人有如此強烈的熟悉之感？直覺告訴她，夢中之人與她關係匪淺，她陷入沉思，久久不能自拔。

呆坐半晌也未見悟出個什麼道理，罷了，心瑤狠狠搖搖頭，再次倒頭躺下，將被子拉起蓋好，該弄清楚的時候，早晚會弄清楚的，現下也想不出什麼線索，不如好好休息。閉上眼，不久后便又沉沉睡去。

與此同時，卓玉成正坐在正廳內，耐心閉目養神，步念青所化的盆栽就在他手邊的案几上。

廳門未關，一陣清風拂過，帶來一縷幽香。卓玉成髮絲微動，待風勢平息后，方才睜開眼。

面前，立著一位溫婉的姑娘，青絲用碧玉簪子微微綰起，於左肩處垂下一簇發，水眸盈盈，白衣之上朵朵金蓮栩栩如生，著實可人。

「請問，座上可是卓玉成道長？」當真是好久未曾聽到有人以道長稱呼他，聽這女子如此稱呼，倒著實順耳的很。

「在下正是，不知姑娘...」步念青告訴過他，今夜時分，會有一個女子尋他而來，想來，便是眼前這位了。

「小女子名喚青蓮，今夜前來叨擾，不過是想請卓道長幫個小忙。」女子不改笑意，拂了拂身，彬彬有禮道。

「青蓮姑娘有何請求，但說無妨，只要在卓某能力範圍之內，定當全力相助。」此女子周身的氣息與凡人有所不同，想必需要他幫的忙，必定也不同凡響。

青蓮縴手掩唇，輕笑道：「道長不必緊張，青蓮的請求很簡單，不過是請道長以朱雀之火將那盆栽焚了去。」玉指指向卓玉成身旁那盆栽。

「這...」朱雀之火乃涅槃之火，燒了，便是永恆的毀滅，絕無反悔之機。

似是看清了卓玉成的心思，青蓮解釋道：「道長無需擔心，青蓮知曉朱雀之火的作用，明了自己要做的是什麼。」

既是如此，那便遂了這姑娘的心愿，卓玉成點點頭，起身面對那盆栽，雙手結印，只見面前一隻火鳳顯現，化作一輪業火輪盤，赤紅的火焰隨輪盤轉動直撲盆栽，頓時，方才還生機盎然的盆栽便化作一堆灰燼。

見盆栽已盡數灼燒殆盡，卓玉成雙手收勢，將朱雀之火收回。與青蓮四眼相對片刻，二人雙雙走上前去查看那盆栽灰燼。

灰燼之中，一顆嫩芽佇立其間，閃著微弱的光，青蓮見后，眼中笑意更深：「青蓮等了良久，夫君莫要鬧了，趕緊出來吧。」

言畢，只見一團淺綠色光芒逐漸擴大，乍然強光四射，令二人半掩雙目，待光亮散去，眼前之人的輪廓才逐漸清晰起來。

白衣裹身，眉目清秀，一張肉乎乎的臉煞是惹人憐愛，面前這位被青蓮喚作夫君的人，看上去竟只是個垂髫小兒？！這倒是令卓玉成驚嘆不已。

早知道青蓮並非世間凡人，卓玉成一開始便沒用世俗的眼光去衡量她之行為，但如此情景，當真連他亦未曾料到，只道妖界不為世俗道德所束縛，卻也未曾想，一個美貌女子亦可與黃口小兒相配，是他才疏學淺，孤陋寡聞了。

「青蓮！」那白衣小童見到青蓮，張開雙臂便向她懷中衝去，緊緊抱住青蓮的雙腿不放，口中還不斷哭訴：「娘子！為夫甚為想念你啊！」青蓮也彎下腰，伸手在那小童背上一下一下地拍著，給他順順氣。

卓玉成嘴角有些抽搐，但當著兩人的面，他還是忍住了。這，可讓他如何是好。走，他身為這裡的主人，恐有失禮，且他還需要釐清一些事務，並不便現下抽身離去；不走，人夫妻倆相擁敘舊，他一個外人干杵在這兒，也有不妥。

「二位夫妻團聚是好事，但是否能替卓某解惑一二。」卓玉成忍不住出言打斷二人。

白衣小童聽到卓玉成的聲音，哭訴聲頓時收了，轉過頭一臉傲氣地看著卓玉成，絲毫沒了方才見著青蓮時地可憐之狀：「小子，你有何事？」稚嫩的臉上滿是傲氣，看得卓玉成忍俊不禁。

看來，這位小童的脾氣還不太好，卓玉成收了收眼底的笑意，恭敬地問道：「玉成不才，還請高人解惑，請問您是何人？為何會從灰燼中出現？」

「本座乃百草之王蒹葭是也，之所以會從這灰燼中現身，乃是因為此前，本座被這臭書生吞噬，是以魂靈才與他共居一體，他去后，本座便只能藉由朱雀之火涅槃重生方能再回世間。」白衣小童搖頭擺尾，說得頭頭是道。

蒹葭？百草之王？疑惑的眼神投向青蓮，那百草之王他曾聽聞是個冷麵君子，身形頎長，容貌俊美，眼前這奶聲奶氣的小娃娃當真是他所聽說的那個百草之王蒹葭？

青蓮接收到卓玉成投來的視線，輕微點點頭：「夫君確實因一時大意被國師大人所吞噬。他承諾於我，並不會加害於夫君，會與他同居一體，待他逝去，便可令夫君重獲自由。」說著，便蹲下身來，拿出懷中錦帕，仔細小心地將蒹葭臉上殘留的淚痕擦乾。

卓玉成聞言腦中的思緒明晰了些，看著小孩兒模樣的蒹葭，不由有些逗弄他的慾望，他佯裝不相信的模樣，對蒹葭道：「你說你是百草之王，總得有些證據能夠證明你的身份，聽聞蒹葭可驅使百草，不如你施個法讓我瞧瞧，看是不是真的蒹葭。」

化身小孩形態的蒹葭哪禁得起這般激，一隻白嫩的小手向前一攤，閉眼念咒，只見那掌心逐漸出現一個白色的光球，越來越大，光芒也越來越強，最後啪地一聲，光球炸裂，蒹葭頭頂出現了一顆雪白的嫩芽，隨著他頭部的動作搖來搖去，甚是可愛。

「呵...」卓玉成此番是真沒忍住，笑出了聲，又怕損了蒹葭的面子，強行收了聲，但胸口與肩頭強烈的起伏仍舊暴露了他憋笑的事實。

「呃...」蒹葭也未料到會是如此結果，一雙溜圓的大眼睛扁了扁，頓時淚眼汪汪地看向青蓮：「青蓮....」可憐巴巴地望著自家媳婦兒。

青蓮莞爾一笑，俯身輕輕撥弄了一下蒹葭頭上的小芽，柔聲道：「無妨，夫君方才重生歸來，想是有些不適的，這顆小芽青蓮覺得很可愛，很是喜歡呢。」

還是自家媳婦兒好，如此這般都不嫌棄，蒹葭心頭著實一暖，向青蓮伸出雙手道：「娘子，親親抱抱。」

青蓮見狀，亦是笑著伸手向蒹葭腋下，稍稍使勁兒，便將他整個抱起來，下一秒，蒹葭便被拋向空中，接著落下，又再次被拋向空中，如此這般重複了數次。

想不到青蓮看似溫婉柔弱，竟有如此臂力，卓玉成看著被青蓮拋起接住，接住又拋起的蒹葭，心中不免有些同情。

「娘子，我只要親親抱抱，不要舉高高！別舉高高！暈！我腦袋暈！」被折騰的蒹葭實在是受不住了，他現在眼睛有些失焦，頭也越發的暈乎。

眼看蒹葭快不行了，卓玉成趕緊出聲：「那個，青蓮姑娘。」見青蓮稍微停了動作，她手中的蒹葭也趁機大口地喘著氣。

「卓道長還有何事？」青蓮疑惑，夫君回來了，卓玉成的忙也幫了，還有什麼事情？

「我看夜深露重，蒹葭...大人又剛重生歸來，想來還需要一些時日將養，恢復體力。如若你們不嫌棄，便在這花無間住下，靜心休養，你看如何？」蒹葭現在那副模樣，他如此喚他總還是有些彆扭。

青蓮看看懷中蒹葭，的確是面色蒼白，眼神有些渙散，許真如卓玉成所說，重生歸來耗力太多，需要靜養。四處環顧，這花無間倒真適合蒹葭休養，遂點了點頭，承了卓玉成的好意：「既是如此，那我們夫妻便再次先謝過卓道長了。」說著，抱著蒹葭向卓玉成拂身行了禮。

「不必多禮了，這花無間現下只有我與我的侍女，還有很多閑置的空房，你們二人隨意挑間合意的住下便是。」語畢，卓玉成僅作地主之誼，引著二人向客房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