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局勢
「嘿嘿,老弟怎麼樣,你林兄還是靠譜吧。」林驍一臉憨笑,抬手便要拍向卓玉成肩頭。
卓玉成閃身躲過,讓林驍撲了個空,隨即走到白衣雪身前,身體微傾道:「此次也多謝師姐相助。」
鮮見師弟如此正經致謝,眉宇間去掉戲謔之色,著實令人移不開眼,白衣雪看著竟有些不好意思,臉頰微微泛紅,頷首道:「舉手之勞,無需多禮。」到底還是冰冷的性子,回禮也只是寥寥幾字。
正當眾人談笑之時,卻見齊老急匆匆來報:「閣主,城防衛都統肖青河帶大批人馬已至前門正在和林將軍兵馬對峙」
「走,去看看。」穆雲霄眉頭一皺,城防衛選擇此時介入,立場不言而喻。提及這位肖都統,穆雲霄心中甚為厭嫌,若說其家世背景倒是清白坦蕩,乃是忠烈之後,然而心性怯懦,做事優柔寡斷,唯有一張俊俏的臉蛋偏得皇姐青睞,對此人死心塌地,甚至不惜以死相逼只為下嫁肖家,鬧得京城人盡皆知,皇家顏面盡掃。
卓玉成見狀示意林驍跟上,又轉身安慰道:「雲霄且寬心,今夜之事已畢,肖青河此舉……」他倒是也說不得什麼,城防衛何等警戒,神兵閣鬧出這麼大動靜,怎可不知。解圍之時不出現,偏偏在戰事已畢方才姍姍來遲,其心如何,還不夠清楚么。
「首鼠兩端」穆雲霄沉沉一嘆,袖中五指緊握,片刻后又泄氣似的散開,「罷了,這朝野中庸碌者又何止他肖青河一人……」
眾人行至前院,方見神兵閣門內,林驍人馬與一眾家僕嚴陣以待,城防衛止步門前,雙方身未動,蕭殺之氣卻已瀰漫四野……
神兵閣方才經歷一場浩劫,而今原本應支援的城防衛非但無隻言片語的慰問,反而圍聚門口,氣勢洶洶。沈月雯與穆雲霄臉色頓時極度難看,腳步也愈加急促。
「二皇子駕到!」林驍聲如洪鐘,雙方人馬聞言,皆放下兵器,跪伏在地,肖青河亦急急忙忙小跑而來,「啪」一下,跪倒在穆雲霄面前。
「臣護駕來遲,罪該萬死,請皇子赦罪」單膝著地,頭埋得極低。
低頭看著面前的人,眼色深邃令人捉摸不透,盯得肖青河如芒在背。
「眾將士今夜奮勇殺敵,護駕有功,何來罪責,都統免禮,眾軍請起。」肖青河起身欲言,卻見穆雲霄面無表情,心思莫測,哪裡還敢說話,只得退後幾步與眾軍一起列隊。
穆雲霄緩步向前,隨即轉身向卓玉成等人拱手道:「我穆雲霄,今日,幸有諸位之助方得幸免於難,此恩,本皇子沒齒難忘,神兵閣上下,林家眾將士,鏖戰許久,皆已疲憊,還請先作休息,不日封賞即至!」
「謝二皇子!」眾人叩首謝恩,穆雲霄抬手示意,一眾家僕與林驍兵卒緩緩退去,只留下身後城防衛不知所措。方才二皇子一番話里,論功行賞的均是神兵閣和林家的人,對於城防衛,卻是隻字未提,他究竟作何心思,這些個粗人當真是看不透。如此情勢,肖青河更是焦慮異常,臨行前大皇子只交託待神兵閣動靜平息后,由城防衛殲滅叛軍,卻不想這群叛軍竟如此不堪一擊,環顧四周儘是叛軍屍體,神兵閣反倒毫髮無傷……
「肖都統!」聽到自己的名字,肖青河一驚,卻只能強作鎮定,踏步上前,見穆雲霄嘴角微揚,並未看出怪罪之色,看來不會有為難之舉,忐忑的情緒稍微平緩了些。
「臣在!」肖青河稍穩心緒,額首低眉一副謙卑之象。
「肖都統馳援辛苦了,看你滿頭大汗的,擦擦吧」說著,穆雲霄掏出懷中手帕,遞了過去。
「臣……臣不敢……臣罪該萬死……」肖青河屈膝跪地,他知道,這時候只有更加謙卑,才能抵消二皇子的猜疑。
「肖卿萬不可自責,非是城防衛馳援不利,今夜之戰,玉成老弟運籌帷幄,叛軍無勇無謀,一擊即潰。城防衛本心亦為護駕,雖支援遲緩了些許,總歸還是趕來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今夜凡馳援者皆有賞賜!」言罷穆雲霄滿懷感激,目光環視城防衛眾人,暗中觀察著這群人的反應,暗暗把定心思。
「臣……謝二皇子恩典」肖青河見二皇子之態,看此情形,想來二皇子心中的疑慮已經消了,不覺深呼一口氣,就在肖青河心頭大石落地之際。
「肖都統!」穆雲霄正色一言。
「臣在!」肖青河剛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只求老天保佑,這位二皇子別再給他出難題了。
「這回叛軍雖已剿滅,但城防衛統領盛京防務,救援來遲,懈怠之罪難辭其咎務,念在肖都統馳援有功,功過相抵,此次便不予追究,今後必加強戒備,諸如此等囂張狂徒,定不可再予其可趁之機!」
「這……臣……臣定當恪盡職守,守護皇城安危」
「既然如此,那這次俘虜的叛軍,就交給肖卿帶回,仔細審問,萬不可再留餘黨!」
「臣……領命!」一褒一貶間,肖青河一時失了方寸,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似乎領了個燙手山芋……
「甚好!叛軍皆押在馬圈之內,就由齊老先生為你引路吧。」穆雲霄哪裡肯給他反悔的機會,一錘定音,不容推辭。
……
望著城防衛遠去的背影,穆雲霄自嘲道:「這幫人本是來替我收屍的吧。」
「黃雀在後的招數罷了,倒是你,權術手腕竟精進至此。」卓玉成側目,數年不見,這位帝國王儲早已不是當年的情種模樣,想來這些年,經歷了不少,倒是磨出了幾分帝王氣度。
「此話怎講?」穆雲霄聞言一笑,心中好奇,在多年不見的好友眼裡,自己究竟成了什麼模樣。
「這城防衛今夜來,就是為了將這群叛軍滅口的,你三言兩語就變成押解回京,屆時若途中這些叛軍出了意外,人死在城防衛的地盤,隨時可以治肖青河失職之罪,倘若不殺,難保這些兵痞不會攀咬出誰,簡直燙手之極。」
妙嗎?絕妙!
狠嗎?著實狠!
想不到當初為情而痴的傻小子,現在竟也有如此權謀了,當真成長了不少。
「恩,有理,就不知大哥會不會被盡忠職守的肖都統給蠢哭?」嗤笑一聲,想到大哥看到那些兵痞的表情,想必相當有趣。
「肖青河雖資質平庸,但好歹是個駙馬,加之手上的城防衛姑且還能拿得出手,大皇子無論如何都會保下。」
「所以只要我不追究這些叛軍的去向,大哥便不會在追究你在他府上投毒的事了」
「我都說了那不是毒!真是我平時吃的葯,我玄清宮名門正派,怎可使下毒這等下九流的手段。」
「是是是,你狡辯的模樣和以前還是一模一樣。」
同一時刻,城東運河之上,江天明月樓燈火通明,熟悉的倩影正倚窗而坐,手中煙桿橫置窗外,朱唇輕啟吞雲吐霧,慵懶姿態好不撩人。少頃,翻腕間,煙灰倒出隨風飄散。
「沒人跟你說過,未經同意便入女子閨閣是為無禮嗎?」,美目微眯,噙著慍怒,周遭的氣息也頓時變得凌厲起來。
門口立著一位道者,拂塵在手,玄色道袍墨玉冠,神色嚴肅,不怒自威。
「我應當囑咐得很清楚,那穆雲霄的命,定要拿到。如今你無功而返,該是欠貧道一個解釋!」聲如洪鐘,開口便是問責,嘖嘖,想來是不甘得很。
「你作的何打算別以為我不知道。」煙桿沿著窗沿扣了扣,將其中陳灰清除,隨後又不緊不慢地在案幾邊坐下,順手把煙桿置於桌上。
「你此番目的,無非是想兩虎相爭,隔岸觀火。屆時,睿朝因內耗元氣大傷,你便正好帶著前朝之士,乘虛而入不是嗎?」霧香字字句句,嘲諷之意不掩。
「你倒是聰明,但是太聰明,終歸是個麻煩。」內元微提,拂塵揮動,一道勁氣直衝霧香!
未料對方竟會出招傷人,霧香一時無力閃躲,生生受了這一招。好在他本就無意取她性命,使出的功力不過平日三成。即便如此,還是令她受了些內創,後退數步方才穩住。
「今次不過小懲大戒,若你下次再失手,便不是一掌這麼簡單了。」刺殺失敗一事原本就令他不快,此女子又如此不馴,口無遮攔,是該教訓。
此時,門外一陣嘈雜之聲打斷了道者接下來的話,只聽得樓中小侍來報,有一青衣道者闖入,態度強硬說要見樓主。
「哦?既有貴客來此,那貧道不便再留了。」衣袂飄揚,眨眼間,人便從窗口飛出,不見蹤影。
霧香輕揉胸口,緩緩坐下待內息平穩了,方才起身將小侍召來,詢問樓下詳情。
「樓主,那道長修為頗高,劍法精湛,樓中弟子們擋不住的……」小侍微抬眼,小心地稟報著當前情勢。
舉手令他住了口,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日當真諸事不順,莫不是犯了太歲?
正煩著,樓梯處,劈里啪啦一陣響,急匆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躲是躲不過了,罷了罷了,便去會會吧。
走出房門,抬眼便見洛子峰立身門前,一身正氣凜然,還是當年初見的模樣。
「當真是你!」驗證了心中所想,洛子峰臉帶喜色,忍不住疾步上前。
霧香迅速向後退了大截,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冷色道:「洛道長,男女有別,莫要失了禮數。」
洛子峰聞言,微微收斂了情緒,又回到了方才那淡然的神色:「石原姑娘,在下想與你談談。」
「天色已晚,看洛道長亦有傷在身,怕是不宜勞累,且回去歇息吧。」言罷便轉身進房,作勢要閉門謝客。
誰料房門將閉之時,洛子峰突然橫劍門間,霧香看著眼前的人,不知怎的,突然覺得有些好氣,又有些好笑。
回憶中對洛子峰的印象,向來是衣冠楚楚,言行端正的嚴謹模樣,從未有過如此冒昧的行為。霧香緊盯著他,端看他有何反應。
洛子峰也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麼不妥,深更半夜硬闖女子閨房,還當著這麼多小侍的面,當真是失儀又失態,擋在門上的力道稍微減了些。
霧香見狀,手上用力便想甩上門,奈何洛子峰又是強力抵住,這一來一回好幾趟,霧香惱了,索性雙手向後一拉,房門頓時大敞。
「你有完沒完?!大半夜沒事兒來我這兒推門尋開心是嗎?!」本來今兒個任務失敗已經心有不快,這人還來這兒給她找不痛快!
「石原姑娘,我知如此做有失禮數,但有些話,我不得不跟你談談。」洛子峰將劍收好,背於背後,雙手平舉向霧香行了禮。
「呼。」霧香看著他,深吸一口氣,「洛子峰,你我之間,早在當年你不辭而別之時便結束了。我跟你,無話可說。」
「霧香…」洛子峰還要說什麼,但回想起當年親眼所見的閻魔島慘狀,巨大的無力感席捲心頭。
「你別叫我!洛子峰,我閻魔島的仇,得用你們玄清宮的血才能洗得乾淨!今日,你在神兵閣放我一馬,我亦不會在此為難你,但下次相見,你我定當一戰!」白皙的皮膚因激動而微微泛紅,眼前的人,既是心中所愛亦是滅族敵人,矛盾間,霧香內心煎熬無比。
「莫要記恨他人,你要玄清宮的人償命,找我一人便是。」心中暗自下了決斷,洛子雙眼堅決,大步向霧香邁近,從她腰間抽出貼身短刀,握著她的手,將刀刃抵住他的胸口。
「你!」霧香腕上使力,想要擺脫洛子峰的束縛,奈何二人力道相差懸殊,掙了半晌卻是紋絲不動。
「當年,閻魔島,是我帶人清剿的。」短短一句話,在霧香耳中猶如晴天霹靂!手上的動作停了,睜大雙眼緊盯著眼前的男子,還是那張不苟言笑的臉,此刻卻是無比令她痛心。
「你說…什麼…」紅腫的眼眶,淚盈盈欲出。顫抖的聲線刺得洛子峰心口微痛。
「閻魔島…」三字方出,便被霧香狠狠打斷。
「你閉嘴!」刀柄處,纖細的手指緊了松,鬆了又緊。
洛子峰全然不顧胸口的利刃,只是盯著霧香:「閻魔島的命,我來償;玄清宮欠你的,我來還。你要如何,悉聽尊便,洛子峰絕不反抗。」
字字誅心,淚,終是落下。
嗤地一聲,半截刀刃入體,洛子峰生受了,哼都沒哼一聲。
「為何是你…為何偏偏是你…」心中總歸不忍,霧香鬆了手,將刀刃抽出。拭乾了臉上的淚,霧香轉過身,收斂起自己的情緒。
「你走吧。」激烈起伏后的平靜,著實寒冷。一陣酸楚自小腹竄上心頭,連開口說話似乎都能耗費半身氣力。
「霧香…」洛子峰本就有傷在身,此刻又添新傷,身體怎能吃得消,說話間,身形已有些不穩。
石原霧香也將洛子峰的狀況看在眼裡,若是平時,她定會忍不住去攙扶,而今,她做不到。
自己傾心相對的人,竟是屠戮家族的兇手,她要如何面對,怎麼面對?
「你走吧。」再次出言下逐客令:「我雖欲與你交手,為族人報仇,但也決計不會趁人之危。你既有傷在身,那便回去好好將養,待你傷愈,我自當上門找你清算!」
洛子峰凝望霧香背影半晌,心下一嘆,遂轉身離去。
門外小侍們見洛子峰出來,皆作攻擊之勢,卻聽得樓主傳聲:「讓他走,莫作糾纏。」隨後便是吱呀的關門聲。
眾人面面相覷,乖乖收了勢后,便各自忙各自手中的事務去了,無人留意,洛子峰離去的背影是多麼失魂落魄。
石原霧香看著手中的短刀,前半截溫熱的血尚未風乾,鼻間還縈繞著淡淡的血腥味。
當真是世事無常,造化弄人。呵,她不禁嗤笑,笑自己可憐又可悲。愛上屠族的仇人,搞得自己狼狽不堪,進退維谷。
心煩意亂,她該怎樣作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