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3:有趣
芯兒惶恐不安的退到牆角,看著少爺繼續寫著血字,愈發后怕,后怕少爺忽然轉身,對她陰測測的說:為什麼要殺我!
這一刻,從未有過的陌生,從她的心底徒然升起。
伴隨著的,還有那深深的無力感。
她不明白,好端端的少爺,為什麼忽然就瘋了,對方的右眼為什麼會變黑,太多的謎團困擾著她小小的腦瓜。
欲哭無淚。
「唉,這寫血字好痛吶,不過捨不得孩子套不了狼,值得!」
蒼寒花費了些元氣終於寫完了,簡單包紮傷口后自言自語的相當稱心。
他轉過身來打算帶著芯兒出發,卻古怪的發現對方躲在牆角瑟瑟發抖。。。
「芯兒?」他喊了一聲,愈發古怪。
「你…你…你要幹嘛……」
此刻的芯兒像只受驚的小羊,端著膽怯的眼神,提心弔膽的問著。
「出去呀,還能幹嘛?」蒼寒提起紫杉木弓遞向芯兒,笑著補了一句道:「被我嚇到了?」
「你……」
芯兒欲言又止,憋紅臉頓了頓這才接過木弓,期間認真打量著少爺神情,發現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
「把點心吃了,」蒼寒提起弓,眼看屋外下起了綿綿細雨,又取了兩把油紙傘。
芯兒聽話的吃完了春餅和白斬雞,用手絹抹了抹嘴角,便跟著少爺出了門。
凌晨的流芳城依舊熱鬧,不過也就僅限於一些秦樓楚館和賭坊,大部分街道上,已經冷冷清清沒個聲響。
蒼寒輕車熟路的帶著芯兒,避開人多眼雜的地方,來到地處城北的葉府外邊。
確切的說,是葉府的後面,這裡毗鄰忘川河的城內分支,岸邊生著不少巨大的羅漢松,皆有五六丈高。
饒是寒冬臘月,也還是鬱鬱蔥蔥,枝繁葉茂。
蒼寒四下掃了掃發現無人,便熟練的爬了上去,至此,又有些累了。
不明所以的芯兒搖了搖頭,跟著爬上來,她真的無語死了,直到現在也不明白少爺的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
「看到那暗紅色大殿沒有?」蒼寒撥開圍繞著周身的枝葉,給芯兒指了指葉府里一處頗為醒目的殿宇。
「看…看到了……」
「很好,」蒼寒眯了眯眼,取出一條寫著血字的長布,系在一根鐵箭上,扎了個活結。
而後遞給芯兒,鼓勵道:「瞄準的射,射進屋子裡。」
「啊?這可是葉府啊,少爺你到底要幹什麼呀。」芯兒越聽越是糊塗,心完全亂了。
「芯兒最乖了,」蒼寒溫柔的摸了摸她的腦袋,目中滿是期待。
芯兒的臉又紅了,知曉事已至此,少爺是不可能改變主意的。雖然還是一頭霧水,但想著少爺歷來冷靜聰慧,定有深意吧。
她深吸一口氣,目光炯炯,帶著十二分的專註,拉弓搭箭,渾身氣息猝然變化,如有修為運轉。
嗡的一聲,鐵箭從茂密的枝葉里飛出,破空而去。
二十丈的距離,瞬間掠過,飛箭刺破那暗紅色大殿的紙窗,扎進了屋裡的柱子上。
…………
葉辰昨晚殺了人,還是兩個人,其中還有他的未婚妻。
雖然已經處理的天衣無縫,但第一次殺人,心裡終歸有了陰影,很大很大的陰影。
這使得他長夜無眠,直到凌晨后才漸漸睡去,卻也是半睡半醒。
而這一刻,飛箭射進屋子裡的刺耳嘶鳴,當即讓他渾身打了一個哆嗦硬生生的給坐了起來。
「誰…是誰!」
他本就精神緊張的睡不著覺,如今更是驚恐的看向柱子上的鐵箭,看到了那染血的布條!
他像是見到了惡鬼一樣,發出尖叫,很快就驚動屋外的僕人。
老僕人帶著幾個侍衛,剛要破門而入,又被葉辰給呵斥了回去,進退兩難的只能守在大殿外邊。
但見葉辰正壓下心中的恐懼,魂不守舍的緩緩來到鐵箭前,伸出顫巍巍的手掌,扯下了箭上的血布。
雨夜,昏暗的屋子裡,染血的布條上寫著扭曲的四個大字「為何殺我!」
葉辰的瞳孔急劇放大,再次尖叫了一聲,丟開血布癱倒在地。
他實際上膽子並不大,但相比被人發現自己的秘密,相比殺人償命的後果,饒是嚇得魂飛魄散也還是逼迫著去親自面對。
與此同時,蒼寒在聽到第一聲尖叫之後,就帶著芯兒下了樹,去了遠處另一棵羅漢松上,如法炮製的再射出一箭。
不待葉辰回過頭來,又是飛箭破窗,角度的變化,使得這一箭刺進了床頭上,驚的他額頭直冒冷汗,哭喊不止。
外面的侍衛想進來,依舊被呵斥的收回了腳步。
「不要…不要來找我……我…我什麼都沒有做……」
葉辰哆哆嗦嗦的看著眼前的鐵箭,那箭上系著的血布和之前的如出一轍,讓他終於想起這是秦雪茹最喜歡的白蝴蝶手絹。
不同的是,在他殺對方的時候,這手絹是完好的,而今,則是被撕成幾半多出了不少血字。
這可是一個修士如仙,妖魔四伏的世界,他已經開始懷疑秦雪茹是不是已經化成了厲鬼來向他報仇了。。
他越來越後悔了,後悔自己為什麼要殺人,為什麼要那麼衝動。
正想著,第三箭從右側窗戶刺入,過了一會,第四箭又從左側窗戶降臨,彷彿神出鬼沒,無孔不入。
每一箭上,都還帶著讓葉辰心神崩潰的血布。
還我命來!
血債血償!
不死不休!
一個個血字,像扎進心肺的利刃,讓葉辰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他肥胖的身軀癱在地上凍的鼻涕直流眼淚直灑也渾然不覺,只一遍遍喊著僕人們不要進來,縱使驚動了父親大人,也以死相逼的不讓任何人踏入!
而在這時候,蒼寒已然大搖大擺的回到了府里,他不在乎結果,只需要葉辰好好的享受這個美妙的夜晚,足以。
芯兒眼看著少爺踏實的睡下,終於鬆了一口氣。
夜雨至晝,這一天的流芳城格外的熱鬧,前有衙門搜查失蹤案,後有葉府鬧鬼人心惶惶。
不過蒼寒睡的很香,是最近一年來最踏實最安穩的一覺。彷彿一切的危難和困局都將迎刃而解,都將蕩然無存。
絕境逢生,大抵如此吧。
天青色雨蒙蒙,蒼寒照舊醒來,芯兒已然蒸好了熱粥,為他更衣。
簡單填飽肚子后,他先去給娘親請安,又去了內院看望了一下依舊沉睡的父親,和慈眉善目的蒲伯打了一個招呼,就領著芯兒往外走。
還沒出去,就看到府外聚集著十幾個衣衫襤褸的貧苦百姓,為首的是一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少女,還有一個比他大兩歲的少年。
少女叫阿月,少年叫鐵柱,都是蒼寒的好朋友。這些人,都是父親過去接濟庇佑的貧民。
只是隨著父親兩年前病倒后,很多被接入城裡的貧民,又被四大家族趕出了城。
哪裡來,哪裡去。
只留下為數不多一小撮人勉強紮根了下來。
如今看他們臉上的表情和手中捧在一起的些許銅錢,蒼寒暖心一笑,很是感謝的擺擺手道:「留下過年吧,你們的好意蒼寒心領。」
「寒哥哥還是收下吧,要不然月兒會難受的。」阿月是一個愛笑的姑娘,哪怕生活艱苦,也心向朝陽。
她說著,面黃肌瘦的臉上執拗的很,不依不饒的樣子。
「真的不用了。」
「不行!」阿月不鬆口。
膚色黝黑的鐵柱也摻和道:「右執事大人對我們這麼好,我們卻在他最艱難的時候無以回報,寒公子若不收,我們便不走!」
「對,不走!!」
其餘的貧民,都發出異口同聲的堅定。
他們這幾個月來,已經捐獻了很多次了,或許知曉自己只是微薄之力,微不足道。
但還是義無反顧,傾盡一切!
蒼寒暗嘆中,眼眶泛紅,雙手伸出,一一收下這些渺小又珍重的禮物。
最終,深深鞠躬。
不是所有人,都會選擇報恩,父親接濟了數千之多的貧民,回報者,卻百不足一。
蒼寒從來都不會怨怪那些冷眼旁觀的貧民,但對於眼前這些人,卻是刻骨銘心。
半晌,告別了阿月鐵柱他們后,蒼寒帶著芯兒再一次的來到了葉府。
他沒有通報,直接踏了進去,僕人們自然也不敢阻攔,只是不斷詢問著要見何人。
蒼寒緘默不語,只淡淡笑著,閑庭信步的直取葉辰的住處去。
有個馬臉僕人看了出來,連忙提前快跑,叩響了那間稍顯破損的暗紅色大殿。
「我不是說了嗎,不要來煩我,你們這群蠢豬,聽不懂么?」葉辰在裡頭大吼大叫,似乎非常氣憤。
「奴…奴才……是…是寒公子要見你……」
「蒼寒?他來作甚?本少沒空!」葉辰狐疑了一句,隨即丟出一個閉門羹。
蒼寒靜靜聽著,微笑中早知如此,否則他也不會直接進來了。
「寒…寒公子已經到門外了……」馬臉僕人哆哆嗦嗦的略顯結巴,生怕裡頭的三少爺衝出來把他暴揍一頓。
「門外?」葉辰微微愕然後,冷哼了一聲,又過了數息,這才推開屋門。
他披著一件雪白色的貂絨大衣,裹得跟大肉粽子一樣渾圓渾圓。眼睛里滿是血絲,臉色相當不好看,顯然是一夜未眠。
此刻不滿的哼哼道:「我葉府的大門,這麼好進的么?」
「還好還好,一步就進來了。」蒼寒笑容滿面,格外的平靜。
「你…你就是故意來氣我的?」葉辰呼吸漸粗,不悅頓生。
「哈哈,非也非也,只是聽聞葉府凌晨鬧鬼了,好奇來看看。」蒼寒示意芯兒去旁邊的亭子等著,隨後從容不迫的邁進葉辰的屋子。
他在屋子裡到處走動,饒有興緻的打量著那些飛箭留下的痕迹,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一樣。
「你…你……」
葉辰氣的臉上的肥肉直抖,愣是急紅了眼。
「別激動,本公子今日找你,是來應你昨日的邀賭,」蒼寒徐徐開口,接著關上了屋門,話鋒一轉的壓低聲音道:「那四條血布如何?」
「你…你…你……」葉辰聽后心神頓時一顫,張著嘴驚恐萬狀的看向蒼寒,恨不得大叫出來。
「是你…原來是你——」
他喘著氣,蚊哼似的生怕被外人聽見,臉色扭曲著,氣的七竅冒煙。
蒼寒掃了一眼門外的方向,意味深長。
葉辰惶恐中,饒有大怒也立馬會意的輕聲咳嗽兩下后,推開屋門沖著那僕人呵斥道:「愣著幹嘛?還不趕緊帶芯兒姑娘喝早茶去?」
馬臉僕人搗頭如蔥的退下,面對如此暴怒當中的三少爺,他巴不得躲得遠遠的。
葉辰看著馬臉僕人遠去,這才關死屋門,囂張氣焰也頃刻間消失的乾乾淨淨,不可思議的扭頭看向蒼寒。
似乎無法接受對方知曉真相的這一事實。
蒼寒悠然的坐在太師椅上,品著溫熱的龍井,眯起眼睛,嗅了嗅后微微揚起下巴,很是舒服。
「你…你怎麼會知道……」葉辰本就心亂如麻,被血布嚇得崩潰了,而今更是完全懵了,傻了一樣愣在原地。
但是,那血布確實是秦雪茹最喜歡的白蝴蝶手絹,難不成對方把屍體都給拋出來了?
不對啊,他明明派人暗中看守了……難道是被蒼寒買通了?
不可能啊,蒼府早就山窮水盡窮的叮噹響,窮的讓右執事大人活活等死,又怎會有閑錢買通他的僕人?
葉辰如何也想不明白,眼看蒼寒也不打算說,倒也不敢多問。
「我怎麼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殺了兩個人。」蒼寒掃了葉辰一眼,對方現在這股精神崩塌的模樣讓他特別的滿意。
「別說了…別說了……」
葉辰搖著頭,連連擺手,他現在比之驚弓之鳥還要強烈三分,根本不想聽到任何關於那件事的話語,一個字都不想聽到。
「一萬兩,一萬兩白銀,買我的封口費。」
蒼寒向來不是廢話的主,此刻很是直截了當的說明了自己的目的。
「一萬兩白銀?」葉辰的倒吸一口涼氣,似乎這個數字對於他來說,也是不菲。
「命重要,還是錢重要?」
「命…命重要。」葉辰自然明白利害關係,這事一旦真相大白了,就算他僥倖不死,估計也得在牢獄里度過餘生,還會把秦府給徹底得罪。
更不用說,秦雪茹的哥哥秦牧,可是早已踏入了仙門……
「那還不快去準備?」蒼寒像訓斥下人似的白了對方一眼,看的後者跟個孫子一樣連連點頭,跑了出去。
少頃,葉辰就搬進一隻木箱子,氣喘吁吁的擺放在蒼寒腳下。
「一千兩黃金,已是小弟我的極限了。」葉辰的年紀實際上和鐵柱樣大,已然十七了,不過眼下卻是要多卑躬屈膝就有多卑躬屈膝。
蒼寒看了看箱子裡頭一塊塊黃澄澄的金元寶,微微點頭,很滿意。
「你一定會遵守承諾的?」
葉辰看著蒼寒打算離開了,還是忍不住的再次詢問了一下。
「有錢不賺王八蛋,我為何要食言呢?」
蒼寒的這番話,倒是讓葉辰相當安心,可隱隱又覺得對方貌似話裡有話的樣子。
但不管如何,對方是真的缺錢,而他也是真的有錢,一拍兩和,算是沒有太大問題了。
退一步說,這是目前最好的,也是唯一的辦法了。
雖說這種把柄被人抓住了讓他很不好受,但又能如何呢?
眼下的葉辰,只希望蒼寒不要貪得無厭,不要沒完沒了。
走到門口,快要開門的時候,他像是又想到什麼,百思不得其解的問起:「你明明可以直接來要挾我,又為什麼要大費苦心的裝神弄鬼?」
「這個問題問得好。」
蒼寒抱著木箱停下腳步,言笑晏晏的開口道:「我也不太清楚,可能就是比較……比較有趣吧。」
「有趣……」
葉辰愣愣的站在原地,喃喃中怔怔出神的目送著蒼寒推開木門,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