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夏至之夜
這隻「搖滾的黑天鵝」,是舞蹈和表演的結合,這支舞誇張嗎?這支舞太誇張了!梁音終於明白總導演的意思,若是按照原定順序,有這樣的一支舞存在,一定會蓋過其它所有表演的風頭,難怪總導演否定了這個版本;但也難怪他們仍在繼續排練,因為這是舞蹈的一次新嘗試,它的意義和創造性或許已經突破了舞蹈的範疇。
所有的觀眾都在大聲的鼓掌,隨著一群粉色紗裙的芭蕾舞演員歡快地跑上舞台,《胡桃夾子》開始了,這支輕鬆愉快的舞蹈註定會緩解觀眾緊張的情緒。
梁音也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當仁不讓,有足夠的能力就大膽表現自己,這是她信奉的準則,夏洱今晚做到了。對一個表演者而言,如果沒有強大的表演欲,是絕對無法走上這一行的頂端的。
她暗自點頭,她覺得夏洱這個女孩子不僅適合跳舞,應該更適合表演。果然,趙邛在一旁拍了拍她,朝她伸出一個大拇指,點了點頭,臉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梁音報以一笑,今天的四場芭蕾舞,《胡桃夾子》做了變動,《天鵝湖》大出風頭,接下來夏洱還有一場雙人舞,只要她不犯錯誤,她將是今晚最大的明星——以她剛剛的表現,基本可以肯定她是不會犯錯誤的——最後一個就是舒怡的舞蹈,這孩子一貫颱風很穩。想著,梁音對她看好的學生就更加滿意了。
中場休息的時候,梁音又去了一次後台,她去看了她的侄女梁楚楚,這個女孩子傷心極了,原來不知道是誰把裝飾的飄帶落在地上,結果她踩到了滑了一跤,腳直接掛到轉彎處的瓷磚上,被90°的稜角劃了一道口子,現在血已經制住了,但腳心還是疼,發麻,好在傷口不深,休息一個多月應該可以恢復,否則她就更責備自己了。梁音不是那種遇到事情就抓住不放的人,再說事已至此,後悔也沒什麼用了。她安慰了梁楚楚幾句,又回到座位。
她剛一坐下,趙邛就對她擠眉弄眼,「怎麼啦你?」梁音問。
「你今天很忙啊,開場前去了後台,剛剛一中場,又溜走了。」
「你找我嗎?」
「你覺得開場《天鵝湖》怎麼樣?」
「非常好,那個就是我說的夏洱。」
「我當然知道那就是她,我沒想到她是第一個啊,她本來應該在中場之前呀,不過那麼好的節目放在中場之前太可惜了,第一個好。你聽聽,現在都在講她,好幾個老師點名要找她,不只是舞蹈老師哦,還有像我這樣的『外行的』。」
「要找就找吧,我們也沒怕誰。不過她也不是完美的,畢竟才學幾年,有一個節奏沒有撐滿,還有大腳背綳得不夠。」
「瑕不掩瑜嘛,對不對,而且她現在已經屬於表演了,不單純只是舞蹈了,這就是為什麼好幾個戲劇公司都在講她。」
「那你為什麼找她呢?」
「嘿嘿,等下不就知道了。其實我不是跟你聊這個,你看那邊。」趙邛努努嘴,梁音扭頭看去,正是開場前第一排最右側的那個空位,她還好奇過是誰,現在來人了。
「怎麼是他啊?」梁音壓低聲音問道。
「我也不知道,我剛剛才發現,要不要去打招呼啊?」
「別了吧,這都多少年了,太尷尬了,而且也沒有別的人跟他講話。」
「張胥已經跟他聊過了,剛剛還有戲校的郝寧,也打過招呼了。」
「唉。」梁音嘆了口氣,「那就去吧,簡單說一下,萬一結束之後他也去後台,那就更尷尬了。」
梁音和趙邛一前一後走到那人身邊,恭恭敬敬的說,「穆老,別來無恙啊!」
此人穆平川,滿頭白髮,目光淡然隨和,他抬頭看到梁音和趙邛,眼中閃過一絲回憶的神色,轉眼又笑著說,「小梁,小趙,晚上好,你們更精神了。」
穆平川是誰呢?黃鸝劇院的第一位首席。他唱歌劇的時候像台柱子一樣穩定,他的高音氣息平穩,氣量充足,聲音嘹亮直到九霄之外。但這都是過去的輝煌了,二十多年前穆平川在國外演出失誤之後,他被冠以「歌劇之恥」的壞聲名,從此之後再沒有接到過任何錶演,而黃鸝劇院也在風口浪尖選擇了辭退穆平川,曾經風頭無兩的歌劇之王在一夜之間,連想要退居大學做聲樂理論研究,也是毫無機會。梁音和趙邛剛進入大學時,教材里都是穆平川的表演,而只是過了一個多月,他就銷聲匿跡了,而選擇導師時,原本一心想拜在穆老師門下的趙邛,也不得不選擇了另一位教授。
大家知道穆平川再沒有在公開場合唱過歌劇,他出國待過一段時間,但沒多久又回來了;幾年前他開始帶學生,都是一些小孩子,這個過去輝煌的劇院首席,現在當真成了一個與世無爭的教唱歌的老爺爺了。外人不知道穆平川到底過得怎麼樣,他心底會不會失落?也許他一個七十歲的老人家,在經歷過這麼多事情之後也不會太在乎過往了?但他顯然沒有過去那樣開朗了,至少和錄像帶中看到的那個歌劇男高音判若兩人,現在年輕一輩基本不認得他了,就連長期浸淫於演藝界的中年同行,不仔細辨認也很難認出他來。
趙邛兩人不知道該說什麼,有點尷尬,他們和穆平川的關係其實也沒有很熟,在穆平川眼中,他倆只是小字輩。
結果穆平川先開口了,「小梁,你們萬老師還好吧?」
「哦,他挺好的,他今晚有事,不然也要來的,他也很想您。」
「呵呵,你是萬老師的得意門生,他果然眼光好。小趙也是,現在比前幾年有定力了。」
「啊,您一直在關注我們?」
「江山代有才人出。」說罷,穆平川朝他們笑笑。梁音和趙邛知道他不想說了,就和他道別,回了座位。沒過一會兒,下半場演出就開始了。
上半場主要是舞蹈,下半場主要是聲樂,期間夾了一個夏洱和王宇軒的雙人舞,也是節奏歡快,熱情洋溢。這男孩托舉極好,扎紮實實的,外型也很好,本來以為夏洱會蓋過他的風頭,沒想到他一點也不示弱,兩人平分秋色又配合默契,果然年輕一輩人才輩出。不過這支舞跟開場《天鵝湖》一樣快節奏,對夏洱有點不利,她靜態的一面由於《天鵝湖》的改動而沒有展現出來,這讓對她甫一好奇的人有點失望。
為了整場演出的順利進行而放棄展現自己的多元,這讓了解內情的很多人都對這個年輕姑娘刮目相看,這些人之中包括事發當時同樣在後台的王易等幾位贊助商,這一小小的插曲給夏洱日後的生活帶來了意料之外的轉變,不知道她假如有預知能力,是會為自己的當仁不讓感到慶幸,還是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