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奇緣邂逅(4)
楊天出生在一個偏遠的農村。在家排行老四,因為男數老大,在那個偏寵男孩的時代,家中的經濟只能允許他得以尾隨身為工人的父親,到縣城讀書,並順利讀完大學,又因為當時讀書人還受青睞的緣故,順順利利地有了即使今天的本科生都羨慕的公職。當然啦,那時,他也算非常拔尖的了,在他們那個高中班,也就一兩人脫穎而出。時代的局限總能制約人的一生,甚至一個國家的命運!他的許多農村同學,現在還在農村苦苦掙扎呢,而一些城裡自幼頑劣、爭強鬥狠的,則吸的吸毒、進的進監獄。
然而,由於從事的是公職,接下來的人生經歷卻難如人意而須註定多舛。
在管理學和人類生存的實際意義來看,組織和集體永遠是懷疑者的地獄,一個西方哲人說,政府是懷疑主義者的天敵!在國外尚且如此,遑論高度集中的中國,在這裡的任何一個人,你就是身上長滿了沒有邊際、亟待飛翔的翅膀,在現實的條件下,集體特別是組織的力量和觀念都會非常輕鬆把它折斷,使你失去思考、運動的可能和力量,乖乖隨了大流,如潮而涌,隨潮而落,以至於匍匐慢行。
喜歡對現狀和僵硬體制進行思考和質疑的楊天,處境就這樣可想而知。表現是,首先,中國行政部門工作繁文縟節突出,虛話假套過多,講資格盛行,體制煩瑣而無效,再有,無以記數又從來只是進行道德灌腦、無關效率的會議,除了培育人的迅速入睡功能和本領,除了給你一種「國人誰都是理論家」的假象外,再也沒有更多的益處,於是「不入流」的聲名不徑而走,教人避之不及。要命的是,發育痴晚的楊天總學不會靠近官員、申請入黨、要求進步,因此故,也當然,到如今只能是一名碌碌無為的非黨群眾,落得個「職務低、地位低、收入低、眼光低」的下場,中肯地說,這樣「誤了卿卿前程」、「使人白眼相加」的結局,都是自找的,要知道,即使小得不能再小的自然村,村長照例都只可能是黨員方能擔任,何況等級明確、內控森嚴的單位?升遷無望,進步無果,過一種平靜和淡定的生活成為一種最高要求,總可以吧?然而,這樣的願望也是不可能輕易能夠得以了卻的。
掙扎是我生活的全部,他唯有自嘲地安慰自己。
楊天的愚笨在於不懂得先抑后揚的中國文化之妙。不入黨,在中國的任何單位,你都只能受排擠,說實話,古往今來,誰見中國的官員受約束了?這些官員,都是通過先批評、教育自己,然後達到以後永遠批評、教育別人目的的人精。
當然就只能活得很糟。
旋轉著手中的茶杯,盯著尚仁傑,楊天目光迷離,欲說還休,終歸只能沉默無語。
「聽說你寫了本大作」?尚仁傑問。
是指兩年前楊天在工作十多年的思索后,如歌如訴寫成的政論性雜文專著。這本書,寫得相當累,輾轉思考與腹稿,一句多嘆,有些時候,常常每天都不能寫到一百字,幾乎達到「字字血、聲聲淚」的地步,畢竟,這是自己將對公平、正義的社會理想和對無窮無際宇宙的敬畏與追求,用人類創造了卻無法窮盡自然奧妙的文字方式傾瀉出來的讚歌啊。寫出以後,出版是難以想象的艱難,開始投給兩家出版社,人家不敢,再送到了一家叫「言實出版社」的時候,想得簡單,「言實」嘛,沒想又遭挽拒,客氣的編輯委婉說先生文筆很好,針砭時弊,理論角度深,但我們是某嚴肅部委的下屬企業呵。最終不費多少事地,居然是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幫助予以出版。看來對物外的博大和寬宏,往往也不該循名探往,實應以心而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