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永世孤鵉
「全哥哥,我喜歡你。」夕陽柔和的光線下,穿著紅色碎花裙的虎妞低著頭嬌羞地說道。
那被稱做全哥哥的正是張屠夫家的來小全,聽了虎妞的話,他先是一愣,旋即笑著摸了摸虎妞的頭道:「謝謝你,不過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這暗戳戳地竟被自己的親信挖了牆角,楚星雨憋著一肚子的火,可是卻又不得不承認,夕陽餘輝下那身長如玉的少年確實俊美的不像話,明明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可是卻又偏偏舉手投足間給人一種很溫柔的感覺。
虎妞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中噙滿了淚,可還是努力剋制住道:「嗯,我知道了,不過全哥哥放心,我還是會每日給你留著花生糖的。」
楚星雨心中感嘆道,多麼善良的女孩呀!咦,不對,什麼花生糖!?突然腦海中電閃雷鳴般涌過那些曾經被自己忽視掉的細節——記得第一次虎妞將一包花生糖交給自己的時候,似乎還說了些什麼話,不過當時一門心思全放在那美味的花生糖上了,沒有留意住,只記得臨走前虎妞好像說了句『謝謝』!
若這花生糖本身就是要送給自己的,那完全沒有必要說謝謝了。如今看來,怕是第一次時,虎妞是想要拜託自己將這花生糖轉交給來小全,而自己竟完全回錯了意……而且,後來每次自己得了那花生糖都會拿到來小全面前炫耀一番,順便『賞』他一兩顆嘗嘗。
想到此處,楚星雨愈發覺得尷尬,一張臉羞的通紅,順便將那已經踏出去一半打算來個英雄救美的腿也收了回來,轉身從那角落悄悄么么地溜走了。
揣著一顆空落落的心,楚星雨在那橫七豎八的衚衕小道里瞎轉悠,這一轉悠竟還碰到個半仙。
「算命?准么?」楚星雨心裡不痛快,成心找晦氣,蹲了下來冷眼瞅著道。
「自然是准!」那蓄著山羊鬍子老頭道。
「既是准,你又怎會在這黑燈小巷裡做營生?」楚星雨嗤笑道。
「知天命意難忘。」那人故作高深地道。
「呵呵,」楚星雨冷笑一聲,「裝模作樣。」說罷起身離去。
「這位小兄弟,可是剛受了情傷?」楚星雨剛轉過身來,那人在身後道。
「喲!這都能看出來,眼力見不錯嘛!」
「非也非也,天機天機!」那人摸著鬍子似笑非笑。
楚星雨將信將疑地又蹲了回去,「那你幫我瞅瞅。」
那人仔細地將楚星雨打量了一番道:「剛剛你愛慕多年的女子卻喜歡上了別人,而這人還是你熟悉之人。」
神了,神了,竟然對上了!楚星雨的態度一下子恭敬多了,道:「那勞煩仙人幫我算算。」
那人笑著將手指了指招牌上寫的『五文一掛』。
楚星雨伸手從兜里掏出五文銅板放在了小桌上。
「你想算啥?」收起銅板后,那人繼續道。
楚星雨不假思索說道:「就算算姻緣吧!」
那人聞言,認真打量了楚星雨一番后,掐著手指嘴中念念有詞,「你歲數雖不大,可是情感經歷卻頗為豐富。」
聽罷,楚星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摸了摸頭。
「只可惜你先前愛慕的女子也與他人跑了。」語調一轉,那人繼續道。
可不是嘛!那都是兩年前的事了,當時楚星雨還未滿十一歲,畫舫上來了個端茶送水的小姑娘葉兒,葉兒生的是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的……她那時對自己真真兒是體貼備至,楚星雨練字兒時她在一旁打扇磨墨;楚星雨出去玩耍時,她會提前包好幾塊糕點;楚星雨汗流浹背的從外面回來時,她會奉上一杯熱茶;而楚星雨自然也不是那鐵石心腸之人,每次出去玩時,總要挑著些有趣的東西帶回去送與她,有時是一隻稻田裡剛捉的青蛙,有時是新得的大蛐蛐……
直到有一天起床后,在畫舫中左右尋找了一圈竟沒有見到葉兒的身影。
「娘親,葉兒在哪兒呀?」
娘親將手裡的算盤撥的噼里啪啦直響,頭也沒抬,「走了。」
「什麼?走了?她怎麼會走了。」楚星雨蹭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高聲道,語氣中滿是吃驚和難以置信。
許是楚星雨突然拔高的嗓門終於引起了她那不靠譜娘親的重視,娘親抬起頭瞟了眼楚星雨後輕描淡寫道:「我這畫舫上的姑娘想來便來想走邊走,你又不是今兒才知道。」
娘親開的畫舫,姑娘們來去自由的,這點楚星雨自然是知曉,只是那葉兒怎麼會不打聲招呼便離去呢?難不成……
楚星雨狐疑地看著娘親,鼓起勇氣道:「娘親,我與葉兒兩情相悅,你就算有什麼不滿,也該直接和我說……就算是天塌下來,也該是我來擔著,你怎麼能為難她一個姑娘家呢?」
娘親終於不淡定了,再次抬起頭,鄭重地將楚星雨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像是看二傻子一般,半晌方寸嘆了口氣,幽幽地道:「你現在去追,說不定還能趕在他們出村子前碰到。」
楚星雨聞言,拔起兩條腿便朝村口狂奔過去,完全沒有思考那句『他們』的含義。
「葉兒!」楚星雨喘著大氣,朝著正走到村口的葉兒高聲呼喊道,聲音凄美而洪亮,像極了……殺豬聲。
「小公子!」葉兒聞聲轉過身來,瞧見楚星雨有些欣喜地道,「你怎麼來了?」
「葉兒,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楚星雨自行腦補了他那娘親棒打鴛鴦逼走葉兒的畫面,上前一步,拉起葉兒的小手,煽情地道。
「葉兒,這是?」
楚星雨抬頭循聲望去,這才注意到葉兒身邊還站了個模樣頗為俊秀的白衣公子。
葉兒抽回了手,有些尷尬地道:「這便是楚媽媽的公子,楚星雨。」說吧,葉兒扭頭又對楚星雨介紹道,「這位便是我自小一起長大的表哥張琦。」
「下月便是我與表哥的婚期了,所以表哥來接我回去。」
「婚期?葉兒,你怎麼能嫁給別人呢?你明明知曉我對你的一片真心。」
「……」葉兒聞言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為了逗你開心,我跑到水溝里捉青蛙送你,還把我那常勝將軍(蛐蛐)都給你了……還有,你記不記得,我放在你房中的那條小花蛇,那可是我養了好久的寶貝,我也偷偷送你了,我對你的一片真心難道你當真得看不出來嗎?而且,瞧著你往日里待我的那一片真心實意,我不信你對我沒有一絲感情?」
葉兒憋著內傷終於將那句『我以為不知哪裡得罪了公子,所以公子才日日刁難奴婢,是以只能每天伺候的更加殷勤』憋了回去。
沒有聽到葉兒感動涕零的回答,楚星雨扭頭將矛頭轉向了那一襲白衣的張琦,道:「我有什麼比不上他的?」
「公子,你還小,不懂…….」
「難道就因為我還小嗎?可是我會長大的。」楚星雨急急道。
葉兒欲言又止道:「不是因為這個……」
「那是因為什麼?你究竟喜歡這個小白臉什麼?」楚星雨覺得自己像極了那戲摺子里的痴情公子哥,而那白面書生則就是那陰險狡詐的小白臉。
「表哥乃大丈夫,不僅博古通今,而且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奴家心喜的緊。」葉問說罷,嬌羞地瞧著那張姓公子。
這嬌羞的眼神卻不是對著自己,楚星雨的一顆心簡直在滴血。
「可是我掏鳥窩、打麻雀山雞、下水捉魚都是這馬家衚衕的好手,」說罷楚星雨發現葉兒一副完全不為所動的模樣,心想這戲摺子里說了古來美人愛書生,話題轉道,「而且,我前些日子練字兒時,也給你做了首詩。」
話音剛落,果然見葉兒目光變亮。
楚星雨壓制住有些激動地內心,打鐵要趁熱,清了清嗓子,學著村中李秀才平日里的模樣,背著手,微微抬頭仰視著天空道:「左手撫爐,右手執壺。壺中煮水,杯中放葉。葉入水中,心意相通。」
一陣風拂過,楚星雨與葉兒四目相對,一瞬間竟從那明亮如水的眸子中看到了愛憐的情緒,這一招果然有用!
就在楚星雨暗暗沾沾自喜時,但見葉兒像是鼓足了勇氣般說道:「小公子,有時間多讀讀書吧!珍重!」
說罷拉著那張姓表哥落荒而逃。
獨留楚星雨一人在風中凌亂。
……
楚星雨聽了那人的話,滿臉都是佩服的神情,果然是活神仙,竟連那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都能算出來,當下道了句『佩服』后,繼續問道:「那仙人幫我算算,我這命中注定的有情人何時才會出現?」
那人聽后,半閉著眼,又是一通掐掐算算,半晌猛地睜開眼睛死死盯著楚星雨。
直到盯得楚星雨快要發毛時,方才搖著頭做出一副惋惜的模樣道:「竟是永世孤鵉的命!註定一生無法尋得真愛。」
如五雷轟頂——自己中意葉兒,葉兒跟著她那白衣表哥跑了;自己喜歡虎妞,虎妞又看上了那來小全!楚星雨心中怔怔道,果然是永世孤鵉的命。
「那可有化解之法?」
但見那人搖頭嘆氣。
只可惜這口氣嘆地也忒長了,長到楚星雨心如死灰,都忘了自己是怎麼站起來,又是怎麼離開那小巷走回家的,所以自然也沒有聽到那山羊鬍子的老頭搖頭晃腦後在後面喊道「小公子,只要十文銅錢便能化解,」眼瞅著楚星雨沒有回頭,那人又道,『看在相識即有緣的份上,便只收你五文銅錢』。
從那以後,楚星雨便在腦海深處記住了這個被貼在自己身上的詞兒『永世孤鵉』。
……
楚星雨抬頭望向了天空,自己大抵真是那孤星轉世吧!
「怎麼樣,二哥哥夠意思吧!」莫南桑呷了口茶道,「咦?星兒,你怎麼臉色不太好呀?是不是穿的太少了。」說罷,莫南桑揚起一隻手就要撫摸楚星雨的額頭。
楚星雨強忍住那句『都是被你氣的』后,擋開了莫南桑的伸過來的手,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后,抬腳便走。
身後傳來莫南桑小聲的嘀咕:「怎麼好像生氣了!」
「哦~我知道了,定時漏說了他們投壺也從來沒有贏過一事。」
楚星雨一腳正踏出院門,聽了身後傳來的這話,差點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我怎麼有種將要大禍臨頭的不好預感!」楚星雨望著那突然變得有些陰沉的天空,自言自語道。
楚星雨的預感很少對過,但是沒想到這次竟破天荒的准了,還是奇准——因為這預感第二日便應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