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桃花開
太陽不知何時從雲后出來了,金色的陽光透過桌前的紅木雕花小窗灑了進來,落在了正一手托腮一手執鏡的少女臉上,少女眉眼如花,神色淡然,似是正在端詳鏡中的人兒。一陣微風拂過,帶來幾瓣薄如蟬翼的粉色桃花,落在了少女若墨如緞般披散在身後的長發上。
少女信手起肩上的一瓣桃花,神情突然變得有些哀傷。
雲兒看著楚星雨的神色,以為她是因為額間的傷而傷心,頓時很是自責。
噗通一聲,雲兒跪在了楚星雨的身側,抽泣著說道,「小姐,都是雲兒的錯,是雲兒沒有保護好小姐,才害的小姐跌落水中,還撞傷了額頭,雲兒該死……」
雲兒的抽泣聲將楚星雨的思緒拉了回來,知道雲兒會錯了意,楚星雨有些哭笑不得——這點小傷算的了什麼?!雖說好女不提當年勇,但想當年,自己帶領一幫『小弟』下河摸魚,上樹偷桃時,可沒少挂彩!
記得有一次,去田裡摘瓜,被農戶養的惡犬追的秒變飛毛腿狂奔時,突然發現張屠夫家的小胖子落在了最後,眼看就要被惡犬一口咬在了腿上時,自己頓時張飛附身,掄起一根大木棒子回身朝惡犬砸去,可惜當英雄就要做好犧牲的準備,那惡犬簡直就是二郎犬轉世,戰鬥力簡直不是一般的了得!幾輪戰下來,自己與惡犬斗的是兩敗俱傷——那惡犬被我幾棍子打折了一條狗腿,我也被它一口咬傷了手臂!也是這一戰,從此奠定了我在秦淮河畔馬家衚衕少年幫的老大地位,從此耀武揚威,好不威風!不出意外的是這來小全成為了我的小狗腿子,對我那是一個馬首是瞻,體貼備至,每天吃的豬肉都比旁人多上半斤。
好吧!現在確實不是回憶過去英勇事迹的時候,楚星雨瞟了眼哭的眼睛都紅彤彤的雲兒,擺了張自認為是相當和善的笑臉,說道:「雲兒,你別哭了,這點小傷沒兩天就好了,沒事的!」
話音剛落,誰知雲兒哭的更凶了。
楚星雨這輩子最怕的就是三樣東西:紅顏美人落淚,翩翩公子皺眉,和那毛茸茸的毛毛蟲。
眼看雲兒哭的那是一個梨花帶雨的,楚星雨急得只差抓手撓腮了!難道是我的笑容不夠真誠!?
「再哭就不漂亮了……」楚星雨摸了摸額頭上的傷口,除了有點疼之外,還真想不出有什麼礙事的地方。
話才剛說了一半,誰知雲兒哭的已經喘不上氣了,正在楚星雨一個頭兩個大時,雲兒終於哽噎地說道:「小姐,大夫雖說……」
大夫說?說啥?難道是說我患了不治之症?楚星雨聽到此處,兩隻耳朵完全豎起來了,可千萬不要剛讓我活過來,又讓我死過去啊!楚星雨兩眼放光地看著雲兒,可關鍵時候,雲兒的嗚咽聲又響起來了!
「雖說……」雲兒像是鼓足了勇氣說道,「雖說,您這額頭上的傷疤難以消除,可是!那是夫人派過來的大夫,還不知道收了夫人多少好處!?他的話不能作數,小姐,您放心,就是拼了這身性命,雲兒也會給您請這燕梁最好的大夫的……」
『噗哧』一聲,楚星雨笑出了聲,原來是這點小事,楚星雨的心又放回了肚子中去。
雲兒不明所以,一臉擔憂的看著楚星雨,「小姐您可別嚇奴婢,有什麼心裡不痛快的話您說出來就好了,要不您打奴婢一頓吧!可千萬別憋在心裡,憋出毛病來。」
原來這丫頭是怕自己傷心過度,得了失心瘋了!倒也著實可愛,不過這皮相之事,我楚星雨何曾在意過!關鍵是,在意過,又有何用?上輩子給人當了一世的姻緣筏子,這重活一世難道就能改運啦?!楚星雨心中不屑的嗤笑了一番。
「左右不過是張臉的事,無妨!」楚星雨拿起桌上的帕子,替雲兒擦了把臉上的淚珠子,眼看又有眼淚在眶子里打轉,急忙說道,「況且,這傷疤到也挺應景,稍一修飾,說不定別有一番風味。」
「真的?」雲兒見楚星雨說的認真,不由地問道。
「你家小姐何時曾誆騙過你?」這句反問話語一處,楚星雨的老臉不由的一紅,今兒不過是與這小丫頭初次見面,就說出這話來!不過是重活一世罷了,怎的臉皮沒來由地更厚一層了,若是被那個總要扮做一本正經模樣的小傢伙看到,指不定又要說上一句『沒羞沒臊。』
楚星雨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少年郞的模樣,不過十來歲的樣子,白白凈凈的臉龐,粉嘟嘟的嘴唇,漂亮的不像話的眸子,只是那雙眸子少了一份少年特有的天真無邪,多了一抹不易察覺的滄桑與悲涼——像極了三月的泉水,清澈卻也冰涼。果然是年紀大了,竟會想起他來,楚星雨輕輕地擺了擺頭,嘴角卻不由地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恰如四月的桃花,灼灼其華。
雲兒歪著頭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後,方才鄭重地點了點頭,說道:「雲兒侍候小姐八年有餘,小姐確實不曾騙過雲兒。」
看著雲兒認真地模樣,楚星雨愈發覺得可愛極了,伸出小手輕輕颳了刮雲兒的鼻子說道:「這就是啦!」
「你去外面采些桃花來,我有用處。」楚星雨信手拈起發間的一瓣桃花,笑著說道。
「是。」雲兒轉身正欲離去。
突然一個詞兒閃過楚星雨的腦海,楚星雨像是被雷擊了一般!
「雲兒!」
燕梁的大夫!燕梁!?陳國的都城燕梁?!那現在自己豈不是還在陳國!可是陳國什麼時候多了一個洛姓尚書?
楚星雨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顫,雲兒聞聲止住了腳步,轉身回來。
千言萬語憋在胸口,可是要如何去問。
難道要問她知不知道那個當著滿朝文武百官的面刺殺當今聖上的護國公莫盈川?還是要問她識不識得那個恩寵一時,聖上許她進宮佩刀園中騎馬,甚至被破格冊封為朝霞郡主的護國公之女莫星雨?抑或者,問問她,莫府上下,如今……可還安在?
「小姐,您怎麼呢?」
雲兒帶關切的聲音傳入耳中,楚星雨才恍然回過神來,臉頰上有一絲冰涼的感覺。
「沒什麼,就是想問一問你……」楚星雨揚起手背抹乾了臉上的淚痕。
「小姐,您想問什麼?」雲兒輕聲詢問道。
對呀!問什麼?又能問什麼?
『這次若不是我求得父親母親讓你回來,你怕是要老死在寺廟之中,所以別不知好歹!』楚星雨突然想起四小姐的話來。
即使如此,那便先問這個吧!打定主意后,楚星雨做出漫不經心地樣子問道,「雲兒,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是哪一年進的寺廟?」
雲兒一聽,只當是楚星雨想起在寺廟裡不開心的日子,便也不做多問,認真地掰起指頭數了起來。
「現在是義孝二十三年,我們在寺廟中呆了將近八年,那這麼算起來,我們應該是在義孝十五年進的寺廟。」
「對了,小姐,您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呀?」
「隨口一問罷了,你先下去吧!」
隨著雲兒離開房間的關門聲響起,楚星雨終於像是被人抽幹了最後一絲力氣,癱坐在桌前。
義孝二十三年!原來我已經死了將近八年了!
八年前的桃宴上,我那英勇的爹一劍深深刺進了當今聖上,義孝帝的胸膛,也一劍刺斷了整個護國公府百來人的前程性命!當然也順帶捎上了我這個剛認祖歸宗沒多久的便宜女兒。一時間,從眾星捧月的枝頭跌落到人人喊打喊殺的地步……
恨嗎?這一起一落來的太過突然也太過措手不及,似乎連恨的閑暇都沒有預留給自己,便已命喪百丈崖!
更何況!楚星雨耳邊似乎響起,莫盈川滿手是血,回身望向自己時,嘶聲裂肺的喊聲:「帶她走!」以及,臨了時,嘴角微微一動,似是呢喃著『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什麼呢?還是對不起誰呢?是對不起毀了我的錦繡前程,抑或者對不起沒有給我一個更好的錦繡前程?終歸人死燈滅。
所以……這恨!又從何說起。
只是,有個疑惑,始終都像個刺兒一樣扎在楚星雨的心底,那便是,當年桃宴前一晚,莫盈川曾敲響自己的房門,很是興奮又有些局促不安,這兩樣神態都是從前楚星雨不曾在莫盈川身上看到的。
「明日,我有份禮物送給你,和……」沒有敲門聲地打斷,可是莫盈川的話還是止於此。
當時,楚星雨不是沒有好奇過,這和后究竟是『什麼』,還是『誰』。可是一來想著,作為一個有風度又瀟洒的人——雖然一直以來都是楚星雨自己標榜的,可是她自己卻也深信不疑了多年,不能將好奇心表現的這麼明顯;二來,反正這禮物橫豎明天便能見著。
所以,楚星雨便只是笑著說道:「那便謝謝爹爹了。」
可是,誰知第二日禮物沒有等到,卻迎來了這殺身之禍。
難道,這皇位便是我那英勇神武的爹送我的大禮!?
肯定不會的,雖說,當年在秦淮河畔被我那不靠譜的娘親當著兒子將養了十三年,可是後來紙包不住火,被我發現自己和來小全那幫小王八羔子不一樣后——少了樣東西,便已恢復了女兒身!我既是女兒身,那這皇位於我似乎就沒啥干係了呀!楚星雨搖搖腦袋想到。
而且,義孝二十三年!我已死了近八年了。
若是要借屍還魂!為什麼會等到現在!而且,為什麼會是洛府三小姐?
楚星雨的目光落在了銅鏡中如畫的眉眼上。
楚星雨的手指輕輕摩挲著鏡中的眉眼,這眉眼竟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彷彿曾在何處見過一般……
「小姐,桃花摘來了!」伴著輕輕地推門聲響起,淡淡的桃花香迎面撲來。
楚星雨被從迷亂的思緒中拉了回來,回過頭來,目光落在雲兒手中白瓷盤中粉嫩清透的花瓣上。
「桃花又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