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同門無高下
月落日升。
抱了一堆草藥的陵中澈頂著眼角一圈黑推開房門,屋內,雪衣雲舞榭正趴在床邊熟睡,沈延歌也與往常一般,白膚泛粉。
只不過,偶有淡淡墨色從脖頸跳動。
陵中澈驟然定住,視線瞥了一圈,床邊桌前都散著無名藥瓶。他隨手抄起一個,鼻前一嗅,若有似無的幽香飄來,打著激靈忙不迭跑了出去。
這不是正是劇毒墨水一線嗎?
不過片刻,神醫風止舟與葯尊沈同默便急匆匆趕來。
這時,雲舞榭被陵中澈一把擼起,才悠悠轉醒,瞧見師父一副恨不得拿他試毒的模樣,心中瞭然起來。
「他脈象平緩,毫無中毒跡象。尋常解毒之法,豈會奏效?」
「這般冒險,便是為師教你的醫者正道?」
「若無他法,何妨一試?」
「試中藏有千把刀,人命懸之,也要如此?」
雲舞榭沉默片刻,「是。」
「你猖狂!」
「弟子不敢。」
「你!」
「夠了!」沈同默捏著沈延歌的手腕,見毒素在手臂遊走,帶出陣陣墨色的光,說道,「以毒攻毒,也未嘗不可。你們看……」
另外三人跟著望過去,面上漸漸露出詫異。
「我們查不出他身上是何種毒,不知如何解毒,但其他劇毒即便到他體內,竟不會奏效。反而,會被他體內自帶的毒所驅趕。」
「師叔,你是說……」陵中澈問。
「沒錯,他這解不了的毒,反而保證了他百毒不侵。」
後來,等沈延歌漸漸褪去毒素,便略微好轉。
沈同默與風止舟連日查看,發現這自帶的毒,每隔三月,便會發作一次,發作時長時短。發作時,周身時冷時熱,意識渙散,痛苦不堪,因皮膚會漸漸浮現淡粉,宛若櫻花花瓣飄散,故而將這奇毒喚作——三月櫻。
時間漸久,沈同默調製了抑毒劑,沈延歌每次發作時便可緩解痛苦。
因為平時與常人無異,沈延歌又是極愛鬧騰的性子,總時不時與雲舞榭掐在一起,相互下毒、解毒便是家常便飯,切磋藥理毒經外加鬥嘴,也成了醫藥神尊的一處門派特色。
風止舟與沈同默便放手讓他們鬧,也就苦了他們的大師兄陵中澈,以前是帶雲舞榭一個心高氣傲的天子驕子,現在又加了個鬧騰起來沒完沒了的奇才魔王。
明明自己也是個孩子,卻要嘗一把長兄如父的滋味,還是雙倍的。
雲舞榭最愛激沈延歌,知曉他膽小怕鬼,便邀他半夜探險尋葯。
無論再如何早熟,幼年的雲舞榭都是孩子心性,未曾察覺意外與人命潛藏著的鎖扣,只道沈延歌這個自帶三月櫻奇毒的師弟,平白無故就分走了師父師叔還有師兄的精力,還有著比自己更為突出的無法無天勁兒,不逗弄一番怎可?
好巧不巧,那天下過大雨,路面濕滑,山崖小道泥濘不堪。月光隱匿在朦朧里,還不如雲舞榭的白衣明顯。
更糟糕的是,他們爬到山腰,雨又下了起來。
視線不好,急沖沖走在前面想證明自己無畏的沈延歌走錯了方向,不出雲舞榭所料,倆人被困山崖洞內,生火等待天明。
「雲舞榭,你除了板著臉,還有別的表情嗎?」
「沒規矩,喊師兄。」
「你又不是義父的弟子。」
「陵中澈也不是。」
「陵師兄可以不是……」沈延歌愕然,「你也沒規矩!」
雲舞榭「哼」了一聲,往牆壁一靠,便閉目養神起來。同時,耳邊聽著動靜,果不其然,沈延歌慢悠悠朝他的方向挪過來。
他知道,這樣的雨夜,最能催生故事在腦海里晃動,比如,驚悚嚇人的那種。
「雲舞榭,睡著了會生病的。」
「雲舞榭,上次切磋輸給你了,咱們再來一局嗎,如何?」
「雲舞榭,起來!」
沈延歌突然大力推了他一把,他睜眼便見雨水連著石塊便從洞口灌了進來,不知道是沖塌了哪塊岩石地,若不離開,再這樣下去,遲早被堵死洞中。
而自己的手腕就被沈延歌緊緊握著,他偏頭望過去,沈延歌的另一隻手扣在洞內岩石,白嫩的皮膚間磨出淡紅,漸漸流淌出紅線模樣。
「你……」
「閉嘴,上次輸給你,咱們再來一局。」
沈延歌小臉煞白,眼角的痣紅艷艷的,雲舞榭默然片刻,道了聲「好」。
「葯者聖道,莫非未學置之死地而後生?」
幾下切磋,眼見風雨越來越大,亂石越掉越多,雲舞榭便打算冒險順著山崖爬出,扯下長藤帶沈延歌一起離開,卻遭到了沈延歌的強烈反對。
「以命冒險,便是醫者正道了?」
倆人僵持不下,大雨湧入,紛紛被甩出洞外。
實在萬幸,他們落到茂樹叢頂,雲舞榭剛要喚沈延歌,見他竟已昏了過去,面頰隱隱泛出粉色,正如……
三月櫻!
來不及思考這毒為何提前了幾日,雲舞榭正要去找帶在身上的抑毒劑,俯身卻聽昏迷的沈延歌發出喃喃聲音。
「師兄,危險……」
無論過去多久,發生了多少事。
神醫風止舟與葯尊沈同默突然決裂,醫藥神尊分割成挽滄樓與決魂門兩個門派,武林同盟眼中,好似仇敵般的彼此不相往來。
雲舞榭都始終記得那個危險雨夜中,與他最不對盤的,堪稱天生死敵的沈延歌,用毒用藥最崇尚「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沈延歌,喚他「師兄」,把人命安危放在最前。
金針擦過肩側,帶落雪白衣衫上的一縷髮絲。
「雲樓主,你治病救人時,也會這般分神?」
見雲舞榭終於回神,沈延歌遞過去一個囂張至極的眼神,揶揄道。
「敢問沈門主,倘若自己身在危險之中,是否還要冒險救人?」
銀針閃出,在黑金綉邊的袖子上穿了過去。
沈延歌靜立不動,勾了勾唇,「自然不救。」
說罷晃晃衣袖,轉身走下站台。
「算你僥倖。」
雲舞榭沒再接話,在沈延歌身後靜靜看著,見他大爺樣的擠到方縱與季流明的中間,給倆人遞了個眼神便垂眸休息。
那銷愁居的老闆與昆崙山庄的少莊主對沈延歌的眼神指示仿若駕輕就熟,跟著一個端水,另一個捶肩,好好伺候上了。
他是打了勝仗的英雄嗎?
罷了,不能和太過倔強喜歡說謊的人計較太多。
雲舞榭對著龍璧寒微微頷首,斯文優雅得很,「金針與銀針未定高下,龍谷主可有異議?」
「神醫與葯尊的風采,龍某倒是可以想象了。」龍璧寒把玩著脖頸上的項墜,淡淡一笑。
台下,一身雪白衣裳的少年與銀白衣袍的雲舞榭擦身而過,在趙遇錚旁邊緩緩站定。
正是葉純。
「錚姐姐,你我離百戰之約,又近了一步。」
趙遇錚抬起臉,望見少年如溪水清澈的雙眸里,蔓延出一簇火苗,霎時就燒了起來。
她明白,那是渴望戰鬥的,能燃盡大地,直上碧空的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