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侍疾二
悉心治療之下,正德帝的風寒之症漸漸好轉,可是頭疼的頑疾卻愈發愈盛,甚至到了非安神鎮痛的湯藥不能緩解的地步。
我看在眼裡,心中不免焦急,卻也束手無策。
他性子強硬,有時礙於朝臣在場議事,即使頭疼發作,面色驟然蒼白,冷汗大顆大顆的淌下,也不肯透出半聲。我看著不忍,也不管這許多,徑直上前去坐到他榻旁,將他暗中緊拽衣襟的十指一根根掰開,牢牢握在掌心。他知道我此番用意,手中卻再不用大力。僅有一次他疼得厲害,這才反手一抓,手上的力道緊壓得我的指骨間像是要生生掰斷一般的疼痛。我只是努力的笑起望他,希望笑容中的平和能給他度過這一刻痛楚的力量。
太醫院的醫士院首們個個都為皇帝的頑疾焦頭爛額,卻也始終苦無良策,只依舊是用那些慣常的養神鎮痛的方子。眼見了這呈上來的方子大多是換湯不換藥,而份量卻是加得狠了,我心頭一黯,面上的神情已是冷了半分,那在我面前俯身呈遞藥方的小醫士愈是惶恐起來。我只能皺了皺眉頭,將藥方扔還給他,道:「不急,等薛太醫看過再說。」
乾元殿中,隱隱傳來薛太醫溫沉平緩的聲音。我一步一步走近內殿,只聽他道:「聖上常伴眩暈,心煩易怒,夜不寧眠,或兼脅痛,面赤口苦,舌紅苔薄黃,脈弦有力,皆是肝陽頭痛的徵象。此症並無一蹴而就的良方,只能是清熱平肝,潛陽止痛,通經活絡的治法,加之飲食上固本培元,悉心調養,切不可操之過急。」
正德帝的聲音低沉而疲憊:「這頭疼之症犯了多年,你不說朕也能猜出個大概。只是近幾日雙目亦是疼得厲害,乾燥酸澀,幾不能視物。這又是何道理?」
薛太醫緩緩道:「肝開竅於目,肝至陽而陰虛,肝虛則目無所養,故有眼干之症。唯今之計,只能是滋陰養肝,與之前所說的治法一脈而承。」說到此處,見我步入,立即起身示禮。我淡淡點頭示意免禮后,他才繼續道:「請恕微臣直言,聖上日夜為國事操勞,勤勵不怠,憂勞甚重,積久而成疾。積者,傷滯也,傷滯之久,停留不化,是為頑疾。若要標本兼治,只怕唯有拋除雜念,全力頤養身心,方為上上之策。」
正德帝斜斜倚在榻上,一直閉目養神,聽到此處,方睜開雙目望我一眼,略一沉吟,終苦笑道:「你這番話怡妃也說過不止一次,可這一大攤子的事朕又如何能夠放得下手。眼看這淮南水災方平,疫病又起。而北疆蠻族又在邊境幾番挑釁,蠢蠢欲動,意欲將我朝收復的六郡奪回,聽聞已在擬定戰書了。這仗一開打,後方調軍,糧草、軍用供給,哪一項不是教人頭痛的事情。」
一番話了,薛太醫眉心緊皺,亦是無可奈何。我見狀上前,對他和緩道:「方才太醫院擬出的藥方我看過了,用藥似乎較常更猛,一會兒還請薛大人過目,看看是否需要好生調整一下。」
薛太醫聽我此言,不由嘆道:「他們也是一心求好,只盼陛下聖體早日康泰,卻不免急躁了些。臣這就去換一付養目清肝的方子來,還請陛下好生調養身心。」說罷,恭聲告退。
我心頭沉沉不快,轉頭卻見正德帝仰首看我,眼神中頗有些無辜,不由得微微蹙眉,在他身畔坐下,半是戲虐般道:「薛大人醫者之心,誠心勸誡,卻被皇上這一番訴苦給難倒了,眼下只怕再無醫士敢出言獻策了。皇上這病,可真教人好生為難。」
只見他似乎無謂笑起,輕拍我的手背道:「為難什麼?這不還有你么?」
我將手從他掌下抽出,嘆道:「連薛太醫都束手無策,月兒哪裡有本事能做些什麼?」
他彷彿完全不解我的憂慮,面上的笑似乎又加深了少許,道:「你能幫朕閱摺子啊!」說罷,伸手一指不遠處的書桌上那一疊奏章:「那是方才兵部上呈來的,快,去幫朕念念。」
我順著他的手看去一眼,只能無奈一嘆,起身移步坐於書桌前。
自從正德帝雙眼不適不能長久視物之後,這幫他閱視奏章,並按他意下用硃筆加以點批的差使便落在了我身上。初時我頗有些猶豫,因為這明顯有違了後宮不得干政的訓誡。正德帝聽了我的婉拒后很是不以為然,淡淡一曬道:「這規矩不過是人定出來的,再說你不過是暫時代替朕的雙目,做一個書錄的差使罷了,又何來干政一說?這些事情若讓旁人去做朕反倒不能放心,還不如交予你妥當些!」他這樣不容分說的態度,讓我唯有應承下來小心為之,故而這幾日都要花去大把時間伏在案頭。一番勞碌下來也不免頭暈眼花手酸腰痛,暗自感嘆這批閱奏章實是個累人不淺的活兒,也慶幸為他省去了不少操勞。
一干內臣接去了批閱后的奏摺一看自然發現了字跡的差異,眾所周知我為了侍疾近日已是寸步不離御前,他們多少能猜出了這御批是出自何人之手,雖是面有變色,卻也不發一言。
一日芳雲偷偷問起:「奴婢聽前殿的小內監們說起,幾位重臣對娘娘參與閱折私下裡都頗有微詞,可為何卻始終未見言官上書反對?」
我鬆了松酸脹的手臂,細細向她解說道:「他們縱由此事並不是因為忌憚皇上對我的寵愛。一來他們清楚皇上雖說是病了,卻還沒有到昏聵無能的地步,又豈會受我掌控,二來他們也是看出我一無子嗣可依,二無外戚可縱,就算是得了權力也撈不到半點好處,又何必與我斤斤計較這一時。眼下是皇上的病要緊,我代君御批顯是皇上的授意許肯,誰又敢在這時候冒犯聖意?」
芳雲聽完我這一席話,面露頓悟神情,細想一下,卻又微微蹙起眉頭,道:「道理雖是如是,可芳雲亦聽聞有小人散言道娘娘以色媚君,妄圖操攬大權,是有野心要做康朝的呂后了。」
我不以為意,只悠悠笑起:「凡事哪能盡如人意,就算是有人意欲危言聳聽又奈我何。」說罷,一時又想起了什麼,問道:「前些日子讓你找工匠準備的東西呢?怎樣了?」
芳雲平定了神色,答道:「差不多便要完工了,工匠說只差了一層亮漆未上。」
我眯起眼點點頭,緩緩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