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雙生千金
半個時辰后,那位病著的姑娘房裡,阿綉一臉不安地站在床前,望著眼前容顏慘白全無生氣的人兒,兩隻手兒相互攥得生疼。終於還是沒忍住,伸手朝跟前定神把脈的人兒身上推了一把,焦心道:「李小仙兒,夫人她們走了好一會兒了。這姑娘到底怎麼樣,你倒是吭個聲啊?」
那頭李明毅這才徐徐睜了眼,朝她擠了擠眼,示意她小聲點。繼而迅速收拾了醫藥箱,領了阿綉出來外屋,放好了帘子,才朝她道:「放心吧,並沒什麼大礙。」
「真的?」阿綉抿了抿唇,將信將疑,「那她剛剛忽然又吐又哭的,你方才在人前又說得那麼嚴重……」
繼而委屈道:「你莫忘了,我先前可是在徐少爺面前發過誓的,保證好好兒看顧這姑娘,叫她一根寒毛都不少呢。不然……不然我可就要……就要變成烏龜癩□□呢……」
李明毅看她孩子氣的模樣,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長嘆了口氣道:「你啊,既敢當著徐少爺自請照顧這姑娘,怎麼就不知道長點心呢?」
「今兒你都是看著的,怎麼能怨我呢?」阿綉不由眼眶一紅,辯白道,「她一直睡著,原本什麼事兒都沒有。我哪裡知道那什麼公主會好端端會跑來她屋裡?更稀奇的是,她居然見了這姑娘跟見了鬼似得叫喚。我是想攔著的,可她又是公主,連夫人都怕她呢,我還能把她趕出去不成?」
李明毅見她當真委屈了,忙伸了手扶了她一邊肩膀,安慰道:「好啦,也不曾有人真怪你啊。便是夫人方才當著眾人說你一句,也並不是真心怪你沒有看好,不過是找個由頭給那公主個台階下罷了。」
阿綉掏出帕子,擦了一回眼淚,哽咽道:「那她到底怎麼樣了?」
李明毅因道:「這姑娘大病了這一場,自該好好靜養才是。偏偏公主非要來看她,又在她跟前吵鬧,使她混沌之中受了驚嚇,原本才好了些,這會子又把葯全吐出來了,相比之前自然是不大好了。不過,既她把葯吐出來,再熬兩服藥喂她喝回去便是了,我再往裡頭多添些定心安神的藥物,橫豎是要再多躺上兩日才能醒了。」
阿綉撇撇嘴:「如此說來,改明兒等徐少爺過來了,橫豎我是要挨說的就是了。」
李明毅笑笑:「莫怕,有我在呢。徐少爺若真罵你,我替你擋著。」
阿綉從他懷裡抬了抬頭,定睛看了他一回,忽而眉眼俱笑:「是了,他還仰仗你給這姑娘治病呢,才不敢得罪你的!」
說完,沒等李明毅回過神,她已掙開他往門外去了。
只聽李明毅忙不迭在身後喚她:「你去哪兒?」
她頭也不回道:「我找小何算賬去,人是他帶來的,我饒不了他。」轉眼就不見人影。
倏爾,只剩李明毅立在原地,看了一回桌上新開的藥方,真真是苦笑不已,口中不由喃喃:「徐少爺,當真是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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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這邊偏廳里,小何因闖了禍,遭了許多數落,加上心裡也暗自愧悔,只默默躲在角落裡,恨不得一頭撞在牆上謝罪才好。
然眾人此時卻也顧不得她,而是全圍在璇璣身前。要說璇璣這回,原本不過是一時好奇,不成想耽誤了那姑娘不說,還把自己唬住了。瞧她那模樣,原本就憔悴,這會子愈發失色了,一雙美目也是毫無神采,仍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馮溪看在眼裡,自然跟著嚇得夠嗆,叫人在廳里點了好些安神香,哄她喝了安神茶,又和英蓮一道安撫了好一陣,這才漸漸好轉過來。
「三哥哥,從小到大,你從不騙我的。」俄頃,只見璇璣拽了慕耀一隻袖子,怯生生道,「你再與我說一遍,剛剛我見的那個姑娘,當真不是鬼么?」
慕耀伸出一隻手,輕輕拍在她背上:「我的傻公主,剛三哥哥不是說了么,那是人,活生生的人,不是鬼!」
「可是……」璇璣張了張唇,然又似心有餘悸,不敢往下說。
英蓮見狀,心中隱隱有了答案,只朝她柔聲問道:「公主,你可是認得那姑娘?」
璇璣點了點頭,繼而卻又遲疑了,忙重重搖了搖頭。
一旁馮溪不解道:「這倒叫我不懂了,公主究竟是認得還是不認得?」
璇璣咬了一回發白的嘴唇,半晌才囁喏道:「不可能的!任憑她哪一個都不可能的……」
馮溪聽得糊裡糊塗:「公主在說什麼?」
慕耀見璇璣恍惚得厲害,只蹲在她身前,柔聲道:「好妹妹,別怕。有三哥哥在,不論她是誰,說錯了也無妨,你只管說就是。」
璇璣聽了這話,半晌才幽幽道:「她……長得很像她禮部尚書家的女兒,可是……不可能的……絕無可能……雖然我認不出,可她們都不在,都不在的……」
「她們……」慕耀聽到禮部尚書幾個字眼,心中疑惑頓時解了大半,然璇璣的話卻很蹊蹺,不由問道,「好妹妹,你既已認出了她是禮部尚書家的千金,為何又說認不出……」
璇璣因攥緊了他一隻手腕道:「三哥哥你不知道,禮部尚書家有一對雙生女兒,兩個人是長得一模一樣的。可是,她們有一個去真真國和親了,還有一個……三月里病死了……」
此言一出,英蓮心弦驀地一震,她悄悄抬眼看了看馮淵,恰巧他也正低頭望她。四目相視,已各自心領神會。
「果然。」慕耀因勾唇冷笑,「看來昔日林妹妹在揚州時遭的那一劫,被那姑娘領去了。」
被他這一說,馮溪也想起了舊事:「對了,當日頂了林妹妹去真真國和親的,可不就是禮部尚書家的千金嘛!這姑娘又是從那邊救回來的,準是中間出了什麼意外……」
不想話未說完,卻見英蓮朝她搖搖頭,不解道:「不對嗎?」
英蓮因道:「兩國和親是大事,若中途出了變故定會上報回來驚動朝野。然這幾月你可曾聽說外面有什麼動靜……」
馮溪遲疑:「這麼說來,她不是去和親的姑娘了!」
那頭璇璣已嚷嚷起來:「自然不是。上回真真國摺子遞來的時候我就在父皇身邊,和親隊伍平安抵達,六月里就已大婚了。」
說著,她又害怕起來,猛地起身就要往外頭去,面上愈發驚惶:「不要,我不要呆在這裡了,我要回宮去!」
眾人不妨,竟當真被她掙開了去。就在這時,小何不知從哪個角落裡竄了出來,及時將她護住,口中安慰不迭:「別怕,別怕,我看著你,陪著你,任她妖魔鬼怪,誰也別想傷你的!」
且說此番因他嘴快漏了消息,叫她虛弱之際更添病症,他心中如同被澆了熱油,真真是悔不當初。
璇璣被他一隻胳膊圈著,攬在身前,只抬著頭,含著星淚怔怔望著他,竟也忘了喊叫。
英蓮見狀,略作思忖,忙上前來,噙了笑道:「公主上次不是說,若再有什麼好玩的事兒要九兒帶公主一起么?如今好容易有了一樁奇案在了,公主怎只記得害怕了?」
「奇案?」璇璣聽了,果然清明了一些,只看了她一眼,囁喏道,「可是從前我常與陸家兩位姐姐一道玩兒,不會認錯的。陸家輕芍姐姐沒的時候我還哭了好一場呢,如今知芙姐姐已嫁去真真國了,絕無可能回來的。這裡好端端兒又出來一個,不是鬼又是什麼……」
慕耀因上前來道:「好妹妹,萬一裡頭有什麼隱情呢?」
「隱情?!」璇璣淚眼朦朧望向他,將信將疑,「難不成陸尚書家其實是有三胞胎的?!」
此言一出,只聽馮溪忍俊不禁,不由噗嗤直笑:「公主說得輕巧,雙生子已是少見,哪裡就那麼容易出來個三胞胎呢?」
璇璣撇撇嘴,卻是不怎麼害怕了,只咬著唇不說話。小何怔怔望著她,卻是笑道:「公主犯傻了不是,若依我說這事兒再清楚不過。那姑娘是從真真國那邊的海里救回來的,定是陸家去和親的那個女兒。偏偏真真國那頭半點風聲沒有,多半是中途被人冒名頂替了去。」
「什麼?」璇璣聞言一驚,「頂替和親公主,這可是欺君大罪。再則,和親隊伍乃是父皇親選,護衛者皆是能人義士,誰會有那種能耐竟能謀害了准王妃?!」
慕耀深知璇璣性子,恐她上了心將事情鬧大,忙道:「你也莫要聽小何胡謅。雖說那姑娘卻是從那邊救上來的,然茲事體大,哪裡能胡亂猜度?如今那姑娘不省人事,凡事只能等她身體好些再說。」
馮淵忙附和道:「正是呢。若真的牽涉兩國和親,只怕裡面會有一場不小的風波,若是傳將出去說不定還會累及兩國邦交。」
這些道理,璇璣心中自是清楚,只默默點了一回頭。不過,這番言談下來,倒是將她心中恐懼一掃而光,唯有滿腹疑雲和莫名的擔心。
馮溪見她臉色好轉,這才漸漸放下心來,俄頃只道:「時候不早了,也該送公主往太子府去了,遲了只怕會誤事呢!」
璇璣哪裡捨得,只抬頭狠狠剜了小何一言,沖他懊惱道:「都怪你,雖說我打賭未曾贏你,可若是你早些答應帶我去林子里騎馬耍樂,我也不用在這兒白受這些苦楚,還耽誤了工夫!」
小何哪敢反駁,只苦笑了兩聲,認錯不迭:「是是是,怪我怪我。待你下次出宮,我定帶你去!」
璇璣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卻是撇過頭,再也不理他了。
一時,馮溪欲讓小何送她去太子府,不料卻被璇璣一口拒絕,最後只得是慕耀領了她去。
待他們走後,馮淵望著一臉沮喪的小何,卻是心下好奇,不由含笑問道:「我聽著,你與公主何時還打了賭的,此事我怎麼不知?」
小何垂了眼,蔫噠噠癱在椅上,悶悶道:「還不是那蟋蟀鬧的。上回我送璇璣回宮時曾許諾過,若是她下次出來時,斗蟋但凡贏我一場,我便帶著她和我們一起去大師哥的圍場,騎馬狩獵,給她抓彩雀玩兒。」
馮溪恍然:「原來如此。我說公主前段時間怎麼瘋了似得迷上玩那蟲兒了,敢情是你在背後搗的鬼。」
小何聽了自是愈發委屈了,駁道:「我何時搗鬼了?還不是你們說她可憐,許久才能出宮一趟,我才編個話兒哄她的。若真論起來,憑她再怎麼習練,也絕無半分勝算的。」
英蓮聞言,只竊笑道:「當真只是哄她的?」
小何雙頰不由現出微紅,弱弱道:「我哪裡知道她就那麼認真了?若不是她今日出來提起,我竟都忘了。她在宮裡為了那蟲兒受了這等委屈,我自不會再拿那賭約惹她不快活,只想著得了空再帶她去便是了。不曾想,她卻今日就想去,我百般勸阻總是不聽,不得已才告訴她家中有病人在,不想她竟又上心了……」
「你啊!」馮溪嘆了一聲,不由捏了個蘭花指在他額心戳了一下:「回頭好好改改你這心直口快的毛病,若再惹出事來,看我不叫你大師哥打你屁股!」
小何心裡真真是有苦說不出,如此百般煎熬之下,他哪裡坐得住,正欲回自個兒院子里再耍場劍解解煩,不想卻聽一聲河東獅吼自門外傳來:「臭小何,爛小何,你快給我滾出來!」
眾人一驚,待聽出來是何人聲音,又不禁抿嘴竊笑。
英蓮幽幽望了小何一眼,哀嘆道:「看來,今兒個縱然謝侯爺不打你屁股,也是有別人要打的了!」
小何一臉悲戚,半晌只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九兒,我知道這屋子裡你是最菩薩心腸的,快救我一命吧!」
英蓮故作為難,思忖片刻,點點頭。
小何見狀,如臨大赦,才鬆了一口氣,只聽英蓮朝外頭喊道:「阿綉,快點兒,小何在這兒呢!」
不一時阿綉便已沖將進來,屋裡頓時亂成一團。馮溪是個聰明的,頭一個就出了這是非之地,馮淵亦護著愛妻緊跟著出了門,不想才踏出門檻,就聽見裡頭傳來一陣凄厲叫喊,好不心酸。
英蓮不由莞爾,喃喃道:「這個小何,成日里只顧闖禍卻總不長記性,今日也該叫他吃點兒苦頭了!」
「夫人說的是。」只聽耳邊有人含笑附和,卻又故作俯首狀請示道,「那不知眼下這事兒,夫人又打算如何處置?」
英蓮微怔,抬頭只見馮淵含笑望著自己,目光甚是耐人尋味,竟是有些無賴意味,失笑道:「你說的是徐少爺帶回來那姑娘,你只來問我,難不成你自個兒竟不管么?」
不料馮淵卻搖搖頭,一本正經道:「天下女人的事情我只問兩個人,一個是我娘親,一個是我娘子,其他的與我何干?」
英蓮看看四周,白了他一眼:「這麼說,竟是連你親妹妹也不管了!也真真是溪兒走遠了,你才敢這麼說。要是被她聽見了你說這般沒良心的話,只怕也有你受的!」
「此言差矣。」馮淵詭秘一笑,卻是徐徐踱了步子往前去:「如今她的事歸大師哥管,哪裡用得著我操心?」
英蓮想了想,竟是無言以對,待緩過神來,馮淵竟已走出一丈遠了,她忙沖他喊道:「那姑娘的事兒,你當真不管了?」
只聽前頭的人答得不疾不徐:「為夫相信夫人。」
英蓮氣得咬唇,望著眼前那如崖間霜栢般清傲背影,竟又生生被氣笑了:「真是愈發會欺負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