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訴月衷腸遲(上)
北荒的月滿之夜,三夜便能見得一次。她百無聊賴的叼了一片花瓣,躺在樹枝的最頂端,遙遙的隔著滿樹繁花看那月影一片搖曳。
繁冗的咒文,飄渺的禱詞,一山經過一山,她在這穿魂谷,除了日復以日的聽那遙遠蒼涼的繁世之文,便是對著月亮傻笑。
她是一族聖女,自出生,便註定要死在同一個地方。生於此地,死於此地,永遠為了那些她從不曾見過的親族和人們祈禱。生死,都是為了那些陌生人。
換作其他人,早逃了吧?
的確,她之前的那麼多聖女侯選人,不是好多都逃了?主要是,她最大的特點。。懶。
她真的很懶。
能坐著絕對不站著,能躺著絕對不坐著,就是她的典型。她總是一副無腰無骨的模樣,走到哪,身子便軟到哪。
而今日,也不過一如平常一般普通,她依舊逃了夜禱,自己溜到這穿魂谷深處,叼二郎當,自在的對著月亮打著哈欠。
就在她渾渾噩噩數著落花快睡著的時候,敏銳的身體直覺,一下衝破了她的困意。被強行培養出來的天才能力,賦予她敏銳的直覺。於是她忍了幾忍,最後終於無法忍受樹下那人的第無數次呻吟之後,大聲沖著那人叫道:「你到底是死還是不死!要死就快死!不死就一邊涼快去!你家裡人沒教過你不要打擾別人睡覺么!」
她一嗓子吼的歡了,卻驚著了下面那個無辜的可憐人。
那男子,一身戎渾身浴血,分不清是他自己的還是別人的。纂刻一般深刻的眉眼,在饒是如許黑夜裡,也璨若星辰一般耀眼。
「燒包的發光人類……」這是她對他第二感覺……
可他,卻愣愣的看著徑直從樹上跳下來的黑色狐狸,僵了很久才道:「這位……狼小姐。。對不住,在下……咳。。咳。。」猛的咳了幾聲,幾口鬱血一下順著手縫源源不斷的滴落。
他的確是被她給驚住,雖了解妖族,可他卻從未見過會說人話的妖形狀態下的妖族。更何況……第一句話是這樣的對白。。
而她卻一下炸了毛,衝到他面前,不客氣的對他那發光一般的臉上狠狠的抓了一爪子道:「混蛋人類!看清楚!我是狐狸!青狐!不是狼!你不要侮辱我的妖格!狼那種只會出賣體力的笨蛋,怎麼可能和我這樣懂得享受的妖族相比!」那人似乎被她的舉動驚傻了,愣了半天,才獃獃的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不敢相信的看著對面炸毛的狐狸,問了第二個侮辱她妖格的問題:
「不是只有貓會抓人么?!」
「……」
於是,當那明顯受重傷的男人臉上被她再次抓了個對花之後,比起意料之中的男子應該有的反應,未想到,他竟然是仰著頭哈哈大笑了幾聲道:「天亡我寒煜,奈何死前能見到小姐這般有趣的妖族。。也算不枉此生。」
懶得聽他那文縐縐的話,她直接一爪子給他拍暈之後,命令兩個身上最臭的狗狍給那人拖回了族裡。
隨便的拿了自己平常無聊做的葯,喂他吃下去,將臭不可近前的他,單獨關在了柴房裡。
而她,粗糙的做完這些,過了不到一刻便把這事忘了個完全。
直到有一日,她玩得累了,一蹦一跳的衝到自己房內準備睡覺,卻一下被屋裡一個高大的身影給嚇的三魂差點離體。
她才恍然想起,啊,他原來還在。
他鄭重給她道謝:「我叫寒煜。謝小姐救命之恩,在下若能出去,定湧泉相報!」他恭謹呆板得好象自己在谷內見到的獃頭野鵝。於是她沒品的撲哧笑出聲,爽快道:「阿獃,我叫錦瑟,你以後可以喊我老大。看你呆到一定境界的份上,我不介意收你這個小弟罩著你。」習慣性的,她又把對待自己身後那群小妖的著數對他用了。
而那個發光體人類。。除了當時似乎抽搐了一下嘴角,也乖乖答應了下來。
於是,從那以後,穿魂谷妖族老大錦瑟又多了一個特殊的跟班——人類。
他跟在她身後,說要報恩,日日不離,夜夜相守門外。她覺得可笑,就算是知道蒂吟覬覦著自己的位置,想殺自己,又如何?他們妖族,不是弱小的人類,不需要靠別人才能活下來。你爭我奪,生殺予奪,天經地意,你強我弱,我輸,你弱我強,你輸。多簡單的道理,真不懂,那阿獃,怎就呆了性子,去一次次替自己在那蒂吟布置的陷阱里受傷搶命。
有一日,阿獃中了蒂吟的毒。她氣極,那本來對妖族不過是小打小鬧的東西,對於人類,就算是劇毒了。於是二話不說先對著他死命抓了數下,然後才滿嘴憤怒的給他解毒。
阿獃那天說:「錦瑟姑娘,你救了在下一命,在下必須得還您。」
她氣:「還!你就知道還!說了八百遍了!我當時不是要救你!我是要救我家那寶貝婪樹,婪樹見不得死氣!要是讓你死在那裡,那樹也斷然活不成了你懂!所以,不要說我是為了救你好不好!」
阿獃對著她傻笑,雖然那笑容,奪目好看的比北荒半月才見得一次的陽光一般,她也覺得刺眼:「你笑!就知道笑!你要真的要還,就給我好好活著!」
他愣了下,卻是乖乖的點頭,嘴角上揚,露出一個比婪花還要好看的酒窩。
終日里,他們的關係愈加親密。
他的床,從外面冰冷的地板,過度到長椅,最後過度到她的床上。原因是他說怕她冷。自動無視他那粲然而昭昭的笑容,每日里與他接觸,知他愈是辦壞事,笑容也就愈加無辜。她懶得和他爭,他現在日見皮糙肉厚,已經被她抓麻木了一般。更何況他的懷很暖很暖,小小的蜷成一團窩在他懷裡,總感覺,其實溫暖不過很輕易就能得到了。
「瑟,瑟。。你什麼時日,才能成修得人形……」其實偶爾夢回,她也會感覺到阿獃的手,一次次繾綣撫摩著她的身子,吻著她的額,訴著這她不懂的話語。
她每日省得,可骨子裡的懶惰讓她根本不願意去管這些……或者說,她其實一直不過是在逃避而已。
可教自己省事的阿麽說過,瑟瑟,這世間殺人無形,斷人前路的,不是那強大的敵人,亦不是那坎坷的路途……反是一個簡單的字……就能害得人萬劫不復。
她記得麽麽那日悲傷的表情,所以永遠沒有忘記那恐怖危險的字眼:情。
可她未想,那一日,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