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見招拆招
瑟瑟曬的書中,有一本書損毀嚴重,半個書冊都好像泡過了水一樣,字跡模糊,還散著一股臭味,像是剛從水溝里撈了出來。
瑟瑟很是納悶,明明當時她和德生檢查得好好的,怎麼到了第二天才發現損壞了書,偏偏損毀的還是她負責曬的部分。
想到自己反覆思量,還是掉進她們的算計里,恐怕當時自己搶著去書房找畫也是她們故意引著她做的。
碧絲等人與她打交道已久,瑟瑟自忖對她們已經很是了解,斷不是能想出這種辦法的人。連侯夫人來訪都能利用,又知道侯夫人每次必談祖籍的人,除了翡翠和周嬤嬤,她想不到別人,而周嬤嬤不管怎麼說都是要與她在面上維持良好關係的,她也許會置身事外,但不會直接挖坑。
想了想,瑟瑟拿著書去了翡翠屋裡。
翡翠自己住一個屋,正點了燈坐在炕上給林懷瑾縫冬衣。見瑟瑟進來,沒表現出什麼意外,似是料到她會找來一樣。
「姐姐,你看看這個。」瑟瑟將書冊放到桌上。
翡翠掩了鼻子掃一眼,臉上神色變得古怪:「這是……字帖?」
瑟瑟點點頭,翻開其中一頁:「姐姐看看。」
翡翠看著糊成一團的字,神色恢復了正常,冷笑道:「你給我看這個做什麼。」
瑟瑟看著她笑。她在曬書前留了個心眼,留給自己的多是不重要的閑書和世子給她練字的字帖。有幾本字帖是世子小時候用過的,看起來比較老舊,很像那些古籍。
集暉院里只翡翠是識字兒的,但曬書的活兒大家都不敢叫她。她前幾日聽碧絲幾個說起來的時候,還覺得這事兒規劃得比較妥帖,就算瑟瑟發現書壞了,也是一天後的事情了,就算她知道是別人害她,空口無憑,只能認栽。
瑟瑟有些得意,故意將這字帖翻了幾翻,讓臭味逸得更廣。這本是世子讓她臨的顏真卿《多寶塔碑》拓本,她才臨了沒幾頁,此時要臨才發現損毀了,還嚇出了一身冷汗,暗暗慶幸自己當時謹慎。
見翡翠眉頭緊鎖,瑟瑟把字帖合上,笑道:「只是拿來給姐姐看看。我這臨帖臨得悶了,趁德生伺候著,出來散散,順道來跟姐姐說會話。說來自從我來到集暉院,我們還從未親近,我都不知道姐姐是這麼有本事的人。不僅買通二少爺身邊的丫鬟小廝,讓她們昨兒在二少爺去夫人那裡請安前曬書,還能知道侯夫人什麼時候來訪。」
說著,她指尖拂過書面:「我想了想,應該是昨天碧絲她們趁我找畫的時候,撒了些什麼上去,外頭冷,它不起作用,在書房裡暖了一天後,終於化開濕了書。好在只是本字帖,若是什麼珍籍孤本,只怕我明天就被婆子拖走了,不,說不定今晚就被拖走了。看姐姐穿得這麼齊整,一會兒定是要出門。不知這更深露重的,姐姐打算去哪裡。」
翡翠沉默一會,沖她一笑:「你這意思,是說我幫著碧絲算計你了?你若沒有證據,在這裡信口開河,我也是不依的,少不得要去夫人面前分辯分辯。」
瑟瑟看著她在燈火下明滅的臉頰,也笑得開懷:「姐姐說哪裡的話,我剛才便說了,只是來跟姐姐說會話,親近親近。其實我一直好奇,姐姐看起來與世無爭,每日不當差便自己在屋裡,從來不與她們混在一起。你與碧絲、綠枝和秦桑不是一類人,但是為何又與她們一樣,莫名地討厭我?」
翡翠剛要說話,瑟瑟卻立刻說:「碧絲顯見得更討厭燕草,卻不怎麼欺負她,反而一直捏著我,不是她不敢,而是因為你的態度吧?我不知道你到底討厭我哪一點,若是你說,你與她們一樣,都是瞧不上我出身,我是不信的。姐姐,你不是她們那種人,裝也裝不出來的。」
瑟瑟說完,便認真地看著她:「退一步說,你若真是瞧不上我的出身,那我走了,院里還是要再選小丫頭過來。選一個沒什麼根基的,也跟現在的情況差不多,若是一個家裡厲害的,那你們不擔心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脅嗎?」
翡翠看著她,瑟瑟胳膊撐在炕桌上,托著腮看她,燈火在她的眼睛中跳躍,那燃著小火苗的臉上神情單純又無辜,好似真的只是好奇而已。
瑟瑟攤攤手:「姐姐你看,我沒什麼大出息,只求吃飽穿暖,從來不想爭什麼,也爭不了什麼,留著我豈不是更好?」
翡翠神色有些複雜,垂眼不看她。瑟瑟也不著急,好似真是來找她玩似的,看看這裡,摸摸那裡,充滿了好奇。
過了半晌,翡翠悶悶地說:「你不應該在這裡。」
瑟瑟回過頭:「嗯?那我應該在哪裡?」
翡翠沒有回答,往後挪了挪,將臉埋在陰影里,神色莫辨。又過了半晌,才道:「你不能在這裡。如果你被賣了,至少還能活著。」
瑟瑟眯了眼:「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翡翠緩緩地搖搖頭,起身將門打開,深吸了一口氣,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冷風灌了進來,無月的晚上,她站在門邊,在燈火的明滅中形如鬼魅:「你走吧,以後我不會再為難你。」
瑟瑟看她這樣,知道她不會再說什麼,只得點點頭,懷揣著一肚子疑惑回了屋。翡翠那奇怪的樣子一直縈繞在心頭,總覺得有些惶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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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房裡。
周氏梳洗完正準備歇下,陶嬤嬤匆匆求見:「夫人,翡翠來了,是來請罪的。」
周氏有些意外,叫了翡翠進來。翡翠行了大禮,也不起身,跪著道:「奴婢有負夫人的囑託。」
周氏看了一眼陶嬤嬤,陶嬤嬤便上前一五一十地說了,周氏眼神越發銳利:「你們倒是個個膽大,什麼手段也敢用。若真是因此損壞了什麼古籍珍本,便是將你們全賣了也不夠還的。」
翡翠臉色煞白,俯首頓地道:「奴婢一時鬼迷心竅,還求夫人饒了奴婢。」
周氏面色不善:「周嬤嬤老了。我讓她留在集暉院中,本是為了讓她規範小丫頭,不讓你們太出格,她倒好,在那做起了菩薩。」
翡翠跪著不動,不敢答話。
周氏又道:「既然沒損了什麼書,便饒過你這一次,但不給你點懲罰不行。我便罰你二十個板子,革三個月月例,你可認?」
翡翠謝了,周氏擺擺手:「下去吧,你要記得,你伺候的是世子,小手段可以有,但不能亂了集暉院的清明,害到世子。」
翡翠應「是」,被陶嬤嬤領了下去受罰。
不過片刻,陶嬤嬤回來,伺候著周氏躺下。
周氏卻清醒了許多,不急著睡:「你去查查咱們院里的人,有沒有那起子吃裡扒外的東西。」
陶嬤嬤猶豫:「夫人是覺得院里人被人收買了?」
周氏頷首:「她倒好大的膽子,連侯夫人都敢算計。」
陶嬤嬤扶她倚在迎枕上:「咱們院里的人是不敢的。侯夫人來做客,二門外的婆子丫頭都知道,她是集暉院的,知道也不稀奇。」
周氏一臉疲憊:「你說的是,我還沒想好怎麼處置她,畢竟培養了這麼久,便先放著吧,希望她這次受了教訓能明白,主子們不是她能算計的。」
陶嬤嬤點頭,周氏又拉著陶嬤嬤說體己話:「你說公爺到底是什麼意思,世子救的那個乞丐,放在外院養著就是了,橫豎不缺她那一口飯,公爺非要我想法將她安置到集暉院里。不過是個身份不明的乞丐,難道還想讓世子把她收了做通房,賣個賢良的名聲?」
「國公爺都囑咐您了,您還示意翡翠將她攆出去,萬一叫國公爺知道了,豈不是得不償失。」
「我只是擔心,她去了沒幾個月便進了書房,顯見是個有心機的。我雖放了燕草在世子身邊,但他一直沒有收用,我總不能把人送到床上去吧。如今世子跟我越來越不貼心,他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想事事都管著了,但我如今就怕那乞丐入了他的眼,沒了他名聲,將來說親受影響。」
「世子是個孝順的,您找個時機說他兩句,他也就明白了。國公爺這麼做,定然有所考慮,夫人千萬忍忍,別因了這些小事與國公爺起爭執。」
周氏嘆了一聲:「公爺近幾年的心思越發深沉了,他又愛在蘇姨娘院里,等閑與我說不了幾句話,他到底在想什麼,在忙什麼,我是半點也猜不到,還不如那個賤婢明白。莫不是看我娘家失勢,要寵妾滅妻不成?」
「呸呸呸,夫人可不能這麼說。國公爺對周家還不錯,這次老太太做壽,不是還讓您請周二夫人帶著表少爺表小姐上京嘛。」
周氏臉上倦色更濃:「這哪是公爺請的,那是我嫂嫂求的。說來我那哥哥雖不爭氣,卻養了一雙好兒女。只是子謙的身子也太弱了些,前些日子得了二嫂的家書,說是子謙不知怎麼的暈了,昏迷了三日,弄得家裡雞飛狗跳。才剛醒來,就非鬧著要上京,我那嫂嫂一向慣著他,又想到京都里名醫多,這才寫信求了公爺。」
陶嬤嬤伺候著周氏喝了口水,在床邊的小杌子上側坐了,陪著她拉家常:「您又鑽牛角尖了。雖說是二夫人求的,那也得國公爺同意不是?您和二老爺都是有福的,表少爺十二歲便取了鄉試的解元,換是誰家孩子,不都得寶貝著?咱們世子也是珠玉一般的人物,這福氣吶,只有綿長久遠才叫福氣,您和二老爺的福氣還在後面。」
周氏微微笑了:「正是,想我那大姐姐和大哥哥,當年誰人提起不贊一聲,世人提起汝南周氏,只知周家大房,我們二房一直被壓得抬不起頭來,現在又如何?一個被圈禁在檀香山,等著流放的旨意,一個英年早逝,一子半女都沒能留下,可見人不能只瞧一時風光。」
想了想,又道:「公爺雖對我的情分一般,卻也算是相敬如賓。即便他對我有意見,依舊將庶子女交予我教養。他是有野心的人,單看他這幾年做事,看起來粗放,實際在明面上叫人一點把柄都抓不到,這麼看來,咱們還能紅火幾年。父親母親實在很有眼光,我當時還因這婚事跟他們慪氣。現在想來,若不是嫁了他,哪有如今的日子。」
陶嬤嬤掩嘴笑道:「夫人說的哪兒的話,憑咱們國公爺和世子爺的本事,咱們府里可不是只紅火幾年的事兒。國公爺是個有主意的,您與國公爺夫妻一體,便多順著他就是了。既搞不明白國公爺怎麼想的,何不多順著些。」左右你也擰不過他,只能幹生氣。陶嬤嬤心裡想著,嘴上卻不敢說。
周氏合上眼,掩住目中的精光,聲音減低:「阿玉,現在也就你敢逆著我的意思勸我了,但我卻不能拿世子的前途開玩笑。我得好好想想,怎麼才能不著痕迹地讓世子厭了她。」
陶嬤嬤知道勸解周氏無法一蹴而就,便按下不提,只笑得慈眉善目:「那是因為夫人給老奴臉面,不與老奴計較。」看周氏睏倦,上前扶她躺下,替她掩了被角,吹了燈,又囑咐了門口值夜的丫頭幾句,這才回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