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向死而生沙中界
「以你之力遠非其敵手,莫要枉死。」羅淵平靜開口,面色不露絲毫,然而心中則是大駭。
細則思之,瞬間明了。眼前之人的確虛弱不堪,言語之時中氣不足,顯然身受重創。然而,如此距離,先前自己等人也不過只是看到一個模糊不清的人影罷了。而那人影,身受重創,卻能將聲音傳的如此清晰,更能輕易看清自己等人。羅淵自問,若其全盛之時,自身定當遠非其敵手,不過此時,眼前之人已是重傷之軀,自己未必不能與之一戰。
念及於此,羅淵心中不由得戰意升騰,眼前之人已非凡俗之人。重傷之軀一招斬殺兩名高手,強橫至極。
羅淵緩步上前,氣勢不斷凝聚,在持續向巔峰攀升著。羅淵雙目泛著凝重之意,手按劍柄,緩緩開口:「你是何人?」
那人影盤坐於地,聞言應道:「凡人見仙,為何不拜?」雖如此言語,然而心中則是震驚。自己之前以為那兩個壯漢才是至強之人,凝聚所剩不多的真元,將之斬殺。未曾想,從眼下氣勢來看,至強之人竟是被自己所忽略的少年。而眼下自身真元近乎枯竭,不得已盤膝調整,以待恢復。
羅淵聞言,目光一凝,心下思索,此人以仙人自居,怕是仙門之人。而此刻其盤膝而坐,看似平靜至極,實則拖延時間,以待恢復。重傷之軀,再經一戰,他的恢復未必跟得上消耗。
由此,羅淵心下明了,不能在等了。雖然此刻自身氣勢距離巔峰尚差些許,但孰輕孰重之下,哪怕破了氣勢,也不能讓其恢復。
當即動若雷霆萬鈞,電光火石之中拔劍而出,凝氣縱身。雙目冷冽,瞳孔之中恍若電光一閃而過,起唇輕言:「盡酒千殤嘆藍芒,愁重長劍適殘陽。」兩式絕學一氣呵成,連貫而出,氣勢驚人,便是這茫茫沙海,遇上這一劍之威,竟都避讓開來。這出手之威,可見一斑。
那盤坐人影本是閉目養神,於拖延之時,便已做好羅淵會暴起出手的準備。只是仍然感到詫異,凡俗之中竟有這般奇才。這一劍,令此刻的他不由得眉頭緊鎖。不過,也只是覺得難纏罷了。那令沙海避讓,那大漢難以看清的劍光,在其眼中,自是看的一清二楚。
只是速度的確不凡,威力著實驚人,那仙道中人從懷中摸出一張略有破損的黃紙。黃紙隨風飄搖,更有著幾處褶皺。但見此刻,在殘陽劍距離盤坐之人不足三尺之時,其以右手二指捏著黃紙,左手更是掐著羅淵等人從未見過的奇異手勢。
隨後,但聞其一聲:「破」,黃紙消散,化為三把冰劍,直衝羅淵而去。三把冰劍之威,當真恐怖如斯,只見周遭黃沙,竟也不耐寒冰,受到冰封,直墜而下。
羅淵以氣護劍,劍勢已成,大有捨我其誰之勢。三把冰劍先後而來,羅淵劍隨心走,硬撼兩劍。但見寒冰四射,兩道轟鳴之聲傳開,隨之而來的便是一股強大的氣,無形卻能感受得到。
在兩丈開外的大漢,竟足足被推出半丈有餘,而那兩名大漢的屍體,更是炸裂開來。沙漠之中,被炸出一個直徑約莫半丈的沙坑,若是尋常人等,早已死於非命。
雖然擊碎兩道冰劍,但羅淵仍舊不敢掉以輕心,因為還有一道,距離眉心不足三尺。當下,羅淵抬劍,以劍尖對劍尖順勢一挑,舉重若輕般的化解開來。
這一手,對人的精氣神凝聚有著極為苛刻的要求,消耗心力甚大。令得那人不由皺眉更甚,暗道失算。
而羅淵此時,也略有喘息,兩式絕學只不過抵得住對方的一張黃紙。這便是仙道中人的實力嗎?羅淵心中不禁暗暗讚歎,有著意動。
只是,事已至此,二人絕無化解的可能,唯有分出生死,方可結束此戰。
羅淵氣已損耗不少,望向那男子的目光更見凜冽,寒芒若劍。此時此刻,二人相距已經不足一丈,羅淵已然看清了面前之人。
此人看似年歲不大,面色蒼白,嘴唇略薄,嘴角還有鮮血滴落。不同於羅淵的目光凜冽,此人目光略顯渙散,但是身上有著一股陌生而強大的氣息,雖然重創在身,依舊令羅淵不敢大意。
獅子捕兔亦全力以赴,更遑論徘徊在生死之間的成名劍客,自然深諳其理。
「流雲國天寒宗外門弟子寒夜,練氣六層今日在此與閣下鬥法。」寒夜緩緩開口,鬥法是仙道中人交戰之意。而此刻,他儼然將面前的羅淵當成了修士,亦是一種認可。
「枯淵國劍客羅淵,殘陽劍傳人今日與閣下一戰。此劍,重十斤四兩六錢,此劍傳自我父,如何打造不得而知。重量超出常劍。」羅淵持劍抱拳。
這是一種認可,是一種相互之間雖然不通,確皆為尊重的行禮。一旁的大漢依然冷靜,二弟三弟的死,雖然令他恨欲狂,不過身為刀口舔血之人,生死早已司空見慣。眼下能否報仇,只能看羅淵了。
仙凡殊途,自從枯淵仙道隱,仙人已是再難見。哪怕身負重創,也遠非凡人所能相抗。只是眼前的少年卻是個例外,羅淵之父羅震,乃是江湖之中俠之大者,世人尊稱劍仙,羅淵更是練出了氣。此二者,於此時此刻,怕是有著一番龍爭虎鬥,結局難測。
羅淵橫劍,劍與眉齊,氣勢收斂,引而不發,忽而直刺衝去。但凡與劍尖相觸之物,便是黃沙,亦是四分五裂,茫茫沙海,似也畏懼。
「這,紅塵自古多凄涼,羅震大俠的絕殺劍式。」大漢瞳孔猛地擴張收縮,失聲而言,隨機快速退去。倘若之前的兩式為震懾天下之劍,那此式便為弒殺天下之法。
氣息涌動,殺意凜冽,這一瞬,似乎天地也為之動容,狂風大起,黃沙漫天。竟隨著劍光直衝寒夜,不斬寒夜誓不還。
寒夜動容不已,哪怕自身全盛時期,倘若近身恐怕也非其敵手。莫要以為修士只凝練天地靈氣,絲毫不去鍛煉體魄。事實上,修士之間常有爭鬥,殺伐之術遠非凡俗可比。哪怕不練肉身,可攻伐之技,招架之法乃是重中之重。
練氣六層,足以徒手搏虎,身輕如燕,更有甚者開碑裂石輕而易舉。
寒夜敢於外出入得大荒,自然是認為自己有著自保之力。誠然,他低估了此地,雖遭萬載歲月磨滅,可依舊有大神通者殘留之物,歲月難以侵蝕。以至於身負重創,但其殺伐果決,對敵經驗豐富,此刻雖驚不亂。
只見其浮空撤後,而後足尖點地之時,一拍腰間小布袋,取出一柄長劍,隨手扔出而後祭起。
長劍浮於空中,而後便徑直飛向羅淵。羅淵目光一凝,瞳孔微縮,仙人隔空御物的手段,他從未見過。眼下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破解,沒有絲毫思考的餘地,只得一力破萬法。
兩劍相擊,金屬轟鳴震顫之音不絕如縷。羅淵虎口微麻,倒射而出一丈有餘,隨後空翻卸力。挽了一朵劍花,再度橫劍,表面不動聲色,心中微沉之餘戰意升騰而起。
「嗯?」寒夜見狀,略感詫異,雖知曉羅淵很強,可未曾想到竟能以凡人之軀擋住飛劍,自己靈氣所剩無幾,丹藥將要耗盡,靈石也無暇吸取。可用的,只剩下寥寥兩張保命符籙,眼下也顧不得心疼了。
遠處大漢再度退去,他知曉,生死一瞬,高手過招都絲毫干擾不得。大地,狂風,樹木,角度,等等一系列皆是要在考慮之中,更遑論此刻仙凡之爭。他所能做的,唯有遠退祈禱,盼望羅淵能夠勝出。
寒夜捏著兩張符籙,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洒其上,而後揚天一擲。只聞轟鳴之音傳出,隨後,一張化為金光,籠罩其身,乍一看寶相*好似金身菩薩,大有著天地腐而我不朽之意。
另一張,則化為了四道青色長矛,幽幽之光恍惚若幽冥之火而成,能灼人心魂,令人望而生畏。
長矛依次飛射而來,縱然以羅淵之力,竟也難以看清,只能捕捉幾道影子。當下不敢大意,雙目眯起,一身絕學毫無保留施展開來。
只見羅淵步法輕錯,殘陽劍熠熠生輝,竟有了殘影。「盡酒千殤嘆藍芒,愁重長劍適殘陽。紅塵自古多凄涼,自古彷徨心獨傷......」
這,是凡與仙的爭鬥;這,是凡對仙的反抗;這,更是以凡逆仙的不朽意志!
四把長矛,四式絕學,四聲音爆,風未定,沙將住,好似萬馬齊喑。連這一方沙海,似都不堪重負。
透過飛揚的黃沙,炸起的沙浪,寒夜雙手負背,周遭金光涌動,抵抗著傳來的餘震。此時,他雙手略有顫抖,表情患得患失,似有自傲,似有不安,似有謹慎,難以言明。
忽地,他瞳孔猛地擴張,失聲道:「不可能,此式我都難以擋下,更遑論是你!」
但見一柄長劍,有著些許裂紋,單依舊熠熠生輝,不過此刻劍尖確實抵在了寒夜脖頸之上。
一聲疲憊中透露著堅毅的話語傳入寒夜耳中,好似從幽冥中傳入其雙耳,無情,漠然:「且歌且狂!」
寒夜來不及任何反應,羅淵一劍刺出,這一劍勢要就此斬殺寒夜。莫說是人,便是石碑,也要被洞穿。
然而,令羅淵不可思議的一幕出現了。只見寒夜倒射飛出兩丈有餘,不過三息,竟又跌跌撞撞地站起,絲毫不損,只不過是脖頸處的金光略顯暗淡罷了。羅淵心頭一沉,遠處的大漢更是看傻了眼,他全然不能理解,這是為何。
寒夜有氣無力地開口:「你很強,如今的我不是你的對手,但你卻連傷我分毫都難。退去吧,再戰下去,毫無意義。」
羅淵目光冰冷,並未開口,而是一劍挑去,從寒夜的手中挑飛了一塊帶著藍芒,卻略顯暗淡的石頭。
寒夜瞳孔微不可查地一縮,但面色不改,本想雙手負背,拖延時間吸取靈石。只是低估了凡俗的洞察,未曾想會這般敏銳。如今自己的狀態,戰不得,至於丹藥也好,靈石也好,更是絲毫沒有機會拿出。而,此符籙雖強,卻有時間限制。不出半個時辰,金光若失,怕是喪命之時了。
氣力全無,沙海大荒之中,靈氣更是稀薄至極,結局已然註定,唯一死爾,再無他路。念及於此,寒夜雙目之中微不可查地閃過一絲狠辣之色。
「冤家宜解不宜結,冤冤相報實非輕。不若就此罷手,我願寫一份功法與閣下,權且當做賠禮。以閣下之資,日後定當平步青雲,高歌猛進。如此可行?」寒夜微微一笑,緩緩開口。
羅淵看著他,雙目之中儘是漠然之意,緩緩搖頭:「我雖不知這金光是何法門,但,終究不是長久之物。我雖不喜殺戮,但你,寒夜,今日必死!」
寒夜聞言,心中惱怒冷笑,但面上宛若春風,微微笑道:「不過初次見面,怎的就要分生死。不過區區兩個奴僕罷了,又怎抵得過仙道法門?閣下可要考慮清楚了,孰輕孰重,莫要自誤。」
聞言羅淵的目中略微閃過一絲不屑,開口:「本以為你是浩然一戰者,未曾想,仙人都是如此貪生怕死,道貌岸然......」
就在羅淵情緒不在只有漠然,開口之時,寒夜猛地取出一枚丹藥吞入腹中。他早已算計好了一切,當對方不再只有漠然之意時,標明心境已然有了破損。那麼自己出其不意的舉動,定然會讓對方有著那麼,短到微不可查地一絲錯愕。
正如他所料,羅淵出劍將至之時,他已然將丹藥咽下,僅僅晚了一瞬而已。隨後,殘陽劍到,寒夜以背相抗,羅淵一掌拍出,欲用內力崩其五臟六腑。然而,金光泛起,寒夜不過再度飛出。
這一次,以免再出紕漏,羅淵一躍而起,「且歌且狂」,一劍刺向眉心。便在將至眉心之時,羅淵忽地察覺不安。只是不知為何,寒夜此刻已然在地,再難反抗。
就在劍尖離眉心不足三寸之刻,羅淵看到了寒夜嘴角泛起一絲笑容,雙目之中儘是惡毒,看其口型,更是吐出一個字:「爆」。
這一瞬,羅淵大驚,正要拼著內力反噬也要撤身而退之時。但見寒夜身軀膨脹,金光煥發,其痛苦地嘶吼著,而後,一片光芒籠罩。寒夜亡,羅淵被捲入自爆之中。
這一處沙海,只徒留下了獨臂大漢一人,提著斷刀,雙目泛淚,仰天長嘯。
痛,五臟六腑在被燒灼崩毀,思想在逐步停止,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痛,是羅淵最後僅剩的感覺以及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光芒亮起,照耀著羅淵的雙目。他以手遮擋,可卻怎麼也遮擋不住,便是閉起雙目,也能感受到刺目。
周圍一片虛無,所剩的只有光。不知過了多久,一道縹緲,悠遠,而又滄桑的聲音傳出:「汝,可欲生?」
羅淵聞言,皺眉而問:「何為生?如何生?我此刻可算是死?」
羅淵的聲音回蕩在四周,這虛無,泛起了絲絲漣漪。半晌,才有聲音回應:「何為生?遠非此刻汝所能明。至於是否算死,可謂半生不死。如何生?向死而生。」
「向死而生?何意?」羅淵聞言,皺眉不明,如此籠統粗略之語,絲毫沒有頭緒可言。
「可願付出代價?若同意,便可生,問鼎仙道亦未嘗不可。」
「在下不過區區凡夫俗子,況且已然半生不死,又有何代價而言?」羅淵皺眉,他不明了,有太多的疑問。
只是這次那聲音並未回答:「莫要多言,莫要妄自揣測天機,如若不然,形神俱滅。可願付出代價?」
羅淵閉目思索,世上再無親信,自身也算是半死不活,左右沒了牽挂,還能有什麼代價?猛地雙目開闔:「願!」
「善!」僅一字,再無他言。
「那麼,在下究竟付出了什麼代價,又是何時付出?」
「已然付出,莫要多言。去!」隨著去字而落,虛無世界漣漪不斷,宛若崩碎。忽而,在羅淵面前浮起一粒金光,極為渺小,但卻耀眼至極。甚至比之驕陽都有過之而無不及,堪稱神跡。
羅淵皺眉,開口低語:「一粒金子?」隨後走進而觀,強忍著刺目之光,定睛細看:「這僅僅是一粒沙子。」
忽而,他面前的沙子極速闊達,肉眼難以估算。不過一息之間,竟然堪比羅淵。羅淵快速退卻,一招手,放欲拔劍,才發現殘陽不在。
然而,沙子極速膨脹,更有一股強大的吸力牽扯著羅淵。十息,沙子已堪比海島,又是十息,此沙堪比日月。羅淵已然不受控制,徑直被吸入沙中。
不知過了多久
在一陣刺痛之下,一名少年面無表情地坐起,用力地按住了眉心,而後揉了揉。他環顧四周,雕樑畫棟,古色古香,自己正坐在床榻之上。左手一伸,更是摸到了一柄長劍,旋即拿起此劍重十斤四兩六錢,其上略有裂痕,正是殘陽。
「我,是羅淵,此劍為殘陽。可我,為何會在此處,這是哪?」羅淵閉目,腦海之中陣陣刺痛,他面色痛苦,緩緩開口:「沙......中......界」。腦海之中沙子的畫面一閃而逝,隨後再難想起。
便在此時,「羅淵師弟,你醒了......」一道滿是關懷的聲音傳入羅淵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