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涅槃
有山就有水,有水就有橋。
人間的橋叫橋,地獄的橋叫奈何。
奈何橋像一拱半圓的月,架在水的兩邊。碧綠的忘川河中,倒映著半拱的橋,水上半圓,水下半圓,圓非圓,圓亦圓。
橋上有個茶攤,茶攤邊坐著位老嫗,她頭簪青花笑得慈祥。日日夜夜等待在此,只為給旅途奔波的遊子沏上一壺茶,一壺比烈酒還濃的茶。
褐色的茶里飄著幾片茶葉,又飄著幾朵鮮花。
「喝吧,喝了就忘了。」老嫗叫孟婆,孟婆笑得慈祥。
「不喝我也早已忘了。」
「喝吧,喝了准沒壞處。」想要記住的事情總不會忘記。已經忘記的事情又何須再記起。
烈茶入喉,卻像酒一樣,似乎能辣出人的眼淚。
孟婆丟下空了的茶碗,落入水裡。落在水裡的瞬間變成了一盞河燈,河燈順著水晃晃蕩盪向西流去,遠遠的西流水裡一閃一閃,如同黑夜裡的星星在眨著眼睛,它們全都是亮著的河燈。
孟婆拿出一個竹根簽筒,簽筒里只有一根簽子,她笑眯眯地看著眼前的女孩,女孩很瘦,但是兩個酒窩很是好看。
孟婆的臉皺得像一個風乾的核桃,憐愛慈祥地說道:「去吧,人間在等你。」
「我要去的是地獄,不是人間。」
「人間就是地獄,地獄就是人間。」
孟婆從竹筒里抽出一根竹籤,竹籤上面寫了三個字「麥芽糖。」竹籤被投入煮茶的火爐中,燃起的火焰讓本就沸騰的茶水更加沸騰了。
從此,人間再無麥芽糖。不過卻有了另外一個名字。沒有消散的魂魄帶著另一個名字再次來到了人間。
鳳凰鎮,在金輪國的南方。水土肥沃,氣候濕潤,四季溫暖如春。不少退休后的朝臣選擇在這裡作為養老之所。無論之前的職位高低,不論之前是尚書將軍還是首輔,到了鳳凰鎮就沒有職位之稱,只稱某家。
這天,鳳凰鎮上的任家上上下下一派忙碌的景象,因為任家的孫輩要出生了。
任天行,任家的家主,十年前辭官來到了鳳凰鎮,之前是金輪國的驃騎大將軍。
任家來到鳳凰鎮已經十年,十年間兒子成人娶妻,妻子病逝埋骨於此,早已他鄉已是故鄉。
今日更是大喜,兒媳婦就要為任家誕下第三代了。一向嚴肅的任天行臉上也難得地帶上了一層喜色。
「咯咯咯……咯咯咯……」一陣奶聲奶氣的笑聲從產房傳了過來。
沒錯,是笑,不是哭。新生的嬰兒咯咯笑著降臨到了世間。
癱軟在地的產婆如同見鬼般拚命掙扎著扒住門框:「鬼……鬼啊……」
焦急等待在外的任家少爺任武,忍住心驚,青著臉掀開帘子走到產床邊。床上躺著虛弱得暈過去的妻子,床尾上是剛剛降生的嬰孩,嬰孩的身上全身發青,眼睛還沒張開,張著嘴咯咯地笑著。
任武鐵青的臉變得煞白,他沒有聽錯,這嬰兒確確實實是在笑著,剛才他在門外已經聽到了細弱的笑聲,還以為是耳朵出了問題,嬰兒降生都是哭著的,怎麼會有笑聲,及至產婆癱倒在門檻,他心裡一驚明白了幾分,產下的嬰兒有問題!
可是等到真正地看到,還是不由得一陣心跳。這哪是個新生的嬰兒,分明是個渾身青紫不成樣子的鬼孩!
嬰兒的笑聲漸漸弱了下去,但是卻沒有停止的意思,小小的鼻翼一呼一呼,像是在嗅聞著什麼東西。
慘白著臉的任武,顫抖著手伸向笑個不停的嬰兒。
一直昏睡著的任家少奶奶突然一個激靈醒了過來。醒過來的她就看到丈夫伸向新生嬰兒的手。
她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搶過孩子緊緊抱在懷裡:「你……你要幹什麼!」
顫抖的手徒勞垂下:「婉兒……你看看你懷裡的是什麼東西!」
鄧婉兒低頭看了一眼,懷裡的嬰孩渾身青紫,閉著眼睛咯咯笑著。她的心裡也像被什麼激了一下,慘白的臉更加的白了,不過旋即就鎮定下來。
「我不管她是什麼!她是我生的,不管她是人是妖,都是我的孩子!任何人都不能傷害我的孩子!你要想殺了她就先殺了我!」
「婉兒!」
聽到動靜的任天行也趕了過來,看到鄧婉兒手裡抱著的嬰孩,明白了一切。
鄧婉兒噗通一聲跪下:「父親,求求您,不能殺了她啊。她只是一個弱小的孩子。」
一向柔弱的鄧婉兒,目光變得堅毅起來:「要麼休了我,要麼就說我難產死了……我離開任家,我獨自養活這孩子……」
任天行嘆了口氣。
「你是我任家的媳婦,要到哪裡去?你既然舍不了她,就好好……養著吧。」
「父親!」
任武還要再說什麼,被任天行揮手制止:「不必再說,此事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