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重逢
岑黛悶在胸口的火氣沒過一會兒便散了個乾淨,她近日委實睏倦,好不容易貪得了些許閑暇,回了卧房便倒頭沉沉地睡了過去。
直至日暮西山時才被冬葵叫醒,彼時豫安已經回至宮中,聽聞回來時生了好大一通火,彷彿這一次的探監十分不盡人意一般。倒了幾通苦水,便前去尋楊承君議事。
岑黛心下毫不慌張,因清楚荀鈺的脾性,猜測豫安這是已經和荀鈺打過照面各自心下都有了底。至於那無故發的一通火,想來是為了矇騙住她的那位好父親。
夜間豫安始終未歸,她本就是懷著心事出門,等到了時候,乾脆借著要為璟帝「守靈」的借口留在了太極殿。
只囑咐張媽媽回來帶話,讓岑黛好好吃飯、早點安歇。順便還將準備下了輪值準備回家歇息的衛祁給扣了下來,命他這段時日留宿宮中,正好方便行事。
岑黛若有所思地應下了,囑咐張媽媽好生照顧豫安。
許是因為下午睡了一段時間,加之外頭總有羽林軍往來巡邏的聲響,岑黛夜裡睡得極淺。
半夜她覺得肚子脹氣,蹙了蹙眉,打算起身出去走走。誰曉得一睜開眼,就看見自己榻前站了個黑影!
岑黛這時候哪裡還管肚子脹不脹啊,張開嘴就要驚叫出聲。
那黑影率先一步伸出手來捂住她的嘴,輕聲道:「乖雀兒,是我。」
聽到熟悉的聲音,岑黛愣了愣,又拿著鼻子嗅了嗅周遭的竹香,頓時心裡有了底,嘴卻垮了下來,紅著眼睛把他的手給扒拉了下來,嘴唇微顫:「荀鈺!」
荀鈺拿著袖子給她抹眼淚,寬慰:「哭什麼,夢魘了?」
窗外的陰雲逐漸挪移開,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戶紙照進來,叫岑黛得以看清身前人的面容。
依舊還是那張清雋的臉,全身上下乾乾淨淨,唯獨只有下巴那一片有些短短的青色小胡茬,看樣子好像是荀鈺還沒來得及倒騰乾淨。
岑黛掰著他的臉左看右看,瞧著沒什麼傷,這才舒了口氣。
許是因在孕期憋不住小性子,亦或者是連日以來的擔心受怕終於在這舒心的一刻爆發了出來,岑黛再也崩不住眼裡的金豆子,癟了嘴一把環住他的脖子,伏在他肩膀抽抽噎噎地哭:「師兄忒的過分,不曉得提前給我遞消息壯膽。」
她恨恨在荀鈺腰上掐了一把:「我差點以為自己要成小寡婦了!」
荀鈺心裡好笑,因著小姑娘手上到底是沒捨得用勁兒,他也縱著她使性子,將岑黛摟緊了,輕輕拍著她的背,哄著:「不哭,我這不是回來了?」
他怕細皮嫩肉的小姑娘把眼睛哭腫了,時不時還要給她擦眼淚,輕聲安撫:「是我不好,這些日子讓你受怕了。」
岑黛漸漸地止住了眼淚,卻依舊抱著他的脖子不撒手,靠在他的頸窩裡,悶悶道:「真的是怕了,生怕你被人拉去砍頭,我哭也哭不回來你。」
荀鈺輕輕啄著她的嘴角,好笑道:「你也會害怕?我來時聽衛祁說了你這幾日的經歷,聽說你今日還給庄晟下了面子?膽子不小。」
岑黛聽著便來氣,鬆了手就縮回薄被裡,瞪著哭紅的一雙眼看著他:「師兄還好意思說?那庄晟究竟是沖著誰來的?可憐我平白遭了一回殃,不僅受了委屈,回頭還要被你說膽子不小。」
荀鈺沉了沉眼,眸底晦暗的色彩在光影斑駁中看不太清明,岑黛未曾發覺他面上表情有異,只聽得他道:「待到大局穩下,我給你報仇。」
他向來不欲和庄晟這等子弟爭鋒,一來是自信自己不可能輸,二來是和這種人站在一塊兒他都嫌丟份。
可庄晟既然非要在他眼皮子底下犯渾,他也十分有興緻去教教庄晟這個紈絝,「按行自抑」四字如何寫。
岑黛撇了撇嘴,眼睛里閃動著微光,眉眼彎彎:「我是那般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么?我今兒藉由機會提點了他兩句,看他夠不夠聰明,去同榮國公爭上一爭。」
荀鈺捏了捏她的臉頰,輕輕嘆了口氣:「辛苦雀兒了。」
岑黛抿唇笑了笑:「我曾對師兄說過的,我想逃脫牢籠,我想要活下去。這是我的夙願,為了心愿而努力,哪裡談得上什麼辛苦不辛苦?」
「若真要說辛苦……」
她頓了頓,牽著荀鈺的手隔著薄被按在自己小腹上:「或許師兄更應該同這孩兒說上一句辛苦了。」
荀鈺表情一懵。
岑黛彎了彎眼睛:「我為了自己為了在意的人四處奔走,唯獨只有這孩兒,從頭至尾都是受我連累。」
荀鈺眼底溫緩,輕輕握住她的手:「都辛苦了。」
岑黛哭也哭過了,笑也笑過了,這會兒子又犯了困,掩嘴小小地打了個哈欠,問道:「師兄這段時日是不是還要繼續隱匿下去?」
荀鈺輕輕應了一聲,瞧著她困了,放低了聲音:「還沒有釣到大魚,總得再等等。」
他伸手給小姑娘捏了捏兩邊太陽穴,繼續道:「雀兒曾說過的,合縱之策。如今棋局早已經布好,只等榮國公落下那必死的一子,我們便可以回家了。」
岑黛彎起唇角,眼睛里亮晶晶的:「我信師兄。」
她知道荀鈺這回不會待上太久,最後只纏著他道:「我想聽師兄給我念詩經。」
荀鈺微愣,眼裡帶笑:「好,念詩哄你睡。」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
岑黛這後半夜睡得極安穩,醒來時懵懵然地眨了眨眼,霍然起身左右望了望,荀鈺果真已經不在了。
若非是鼻翼間隱隱約約還留有一抹熟悉的竹香,岑黛或許會將昨夜的一切當成一個虛幻的夢境。
彷彿是心頭的大石終於落了地,岑黛長舒了一口氣,眉眼彎彎:「冬葵,更衣。」
——
出於謹慎和繼續瞞住榮國公的想法,豫安並未將璟帝無礙的消息告知楊承君,只同囑咐他暫且先處理前朝的陰雲,其他的都可以往後緩緩。
末了,她又同衛丕確認了璟帝的安然,鬆了口氣的同時,也開始順著荀鈺早前的計劃,來調動自己手中所有能夠動用的權力,去完成棋盤上的一場收官。
楊承君心下雖悲慟,可怨恨到了深處就有些麻痹,一心一意想的便是除盡朝中混亂,再抽身去解決自己與荀鈺之間的矛盾。
這段時日,楊家同黨雖因璟帝的倉促崩殂而慌了陣腳,但眼看著楊承君已經逐漸地撐起來了整座王朝,眾人忙不迭重新鼓舞起士氣,準備完成最後的清洗。
而莊家主一黨原本就在數月之前就被打得七零八落,如今有被躲藏在暗處的榮國公給搶走了一部分力量,再面對楊家眾人時,只得轟然潰散。
那可能是燕京百姓眼中最倉惶混亂的一日。
在京中各處戒嚴的禁軍還未撤走,朱牆青瓦的氏族又一個接一個地被抄了家。
這場混亂起源於這日的黃昏。昏黃的斜陽即將落下山腳,本該從宮中放衙的氏族大臣們,卻沒有登上歸家的車架。
率先覺得不對勁的是各家的老太太,連忙喚了府中小廝去宮門前打探打探情況。只是小廝還未來得及踏出門,便被禁軍沖了府邸。
楊承君下手極狠,似乎是將一腔的怨氣和孤苦都撒在了莊家主等人身上。
朝野被清了好一通,經過一夜的拔出,貪心不足蛇吞象的老狐狸中的七成,都被冠以意欲謀逆的罪名革了職,直接從衙門「放衙」進了死牢。
幸而璟帝很久之前就為這一日做夠了打算,早早地預留下了許多後手。關於人員的更替和升遷,楊承君不慌不忙地按照璟帝留下的計劃來,勉力安穩下動蕩的朝野。
從太極殿守靈回來時,已經到了後半夜。楊承君沒有睡意,又憂心即將臨盆的李素茹,乾脆留在東宮書房,順便繼續埋首於如何處理剩下的殘局的問題。
譬如剩下還有三成老狐狸依舊在苟延殘喘,若是不及時除去,若是叫他們連夜逃離燕京必定後患無窮。
譬如看似同心協力實則心中各懷心思的楊家同黨——其中有好一部分,都與簪纓世族荀家有藕斷絲連的關係。
以邢家以及內閣眾人為例,這群人自荀家子弟入獄后便有些力不從心,倒不是不忠,只是心憂世交、恩惠和姻親而不得不擔憂。
楊承君知道他們都在等待一個答案,卻也別無他法。這些人想要的答案,在世家餘孽未嘗清楚之前,他都給不了。
他越想越清醒,已經做好了打算睜眼到天明,卻聽門外傳來叩門聲,高盛有些急切地探進頭來:「陛下。」
榮國公雖然很想等到豫安手中的虎符現世之後再動手,但不想楊承君的手段如斯狠厲,今日抄完了這些氏族,保不齊明日就要對榮國公府動手。
他雖是隱有憂慮,但此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只得提前下手。
楊承君皺眉瞥了高盛一眼:「怎麼是高盛公公?小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