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紫月歸來
歸兮的淚水濕了紫月的前襟,嗚嗚咽咽,只是凌亂地說道:「我害怕,害怕你把我嫁給巴圖,害怕你不記得我,害怕你像陌生人一般看我。」
紫月溫柔地撫著歸兮的發,微涼的唇輕輕地觸碰著歸兮的額,靜靜地告訴我:「那你就是沒有辦法,即便我失憶的時候,眼神也是不由自主的跟著你,想把你攬進懷裡。你做什麼,我都拿你沒辦法。」
紫月只有一個,即便是忘記了自己,也是自己喜歡的那個。
歸兮揪緊紫月的衣衫,低低嗚咽著,哭得滿頭汗水,渾身乏力,把所有的委屈,不甘,害怕,失落所有的情緒一次發泄個夠!
」兮兒,不怕,我總會在你身邊的。不難過了,嗯?」
他的容顏依然是魅惑高貴的白皙,紫色的眸光對自己也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寧謐;只是他最近清瘦了許多。
歸兮漸漸抽回遊離的神智,忍著淚,在紫月的挽扶下站起身,倚著他的臂腕,慢慢往竹林外走去。
天高雁杳,月皎烏飛。天已黑得透了,暗沉沉地罩住了整座相山、整座竹林,連同我那所玲瓏精緻的別院。
林外有燈光影影綽綽亮著,往我們的方向照來。
大約發現了我們,那對八角綾紗宮燈忽然飛快地移了過來,伴著粉衣焦急的呼喚,王爺,小姐!
宮燈投於石徑,是寂寥的蒼白色,腳下一陣陣地虛浮,如踩在棉絮之上,找不著著力之處。
半夜起身,看到床邊紫月的身影,長長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一圈陰影,他累了,睡得很沉。
歸兮吸一吸酸澀難忍的鼻子,小心繞過紫月,悄悄下了床,拿著溫熱的濕帕子,久久地捂著眼睛,緩解眼眶內近乎疼痛的澀意。
兮兒!耳邊忽然傳來紫月的驚叫。
歸兮忙放下濕帕看時,紫月一臉驚恐地望著空空的床榻,喚著自己的名字。
阿月……歸兮沙著嗓子回應他。
紫月回過頭,看到了自己,立時鬆了口氣,恢復了慣常的恬淡神情,一邊站起身,一邊苦笑道:「我睡得沉了,連你醒來都不知道。」
眼見他膝蓋才撐起,忽地又屈了下去,整個人都險些摔倒,歸兮知他必定是那樣的睡姿將腿腳壓麻了,忙扔了帕子上前挽住他,托住他快要跌倒的身體,扶他在床上坐下,低頭為他輕捶著小腿。
紫月撫著歸兮的髮絲,瀲灧的紫眸望著我,微笑道:兮兒,等我老了,你也會這樣挽著我,為我捶著腿嗎?
歸兮從沒理會過紫月老不老的問題,從自己認識他起,他便是最好看最魅惑的男子,所以,歸兮總是認為他不會老的。
「阿月不會老。等阿月老時,我也老了。」歸兮很笨拙地為他捏拍著腿。
紫月搖頭,嘆道:「誰說的?我比你大六歲,你一天天長大的時候,我也一天天地老下去了。」
「再老,也是天下第一的魅惑美男子呀!」歸兮調皮道。
紫月聞言,唇角緩緩盪開溫柔的笑意,拍拍我的肩拉自己起來,別久蹲著,小心腿酸。
他立起身來,伸了個懶腰,道:「第一次讓兮兒這麼照顧著,真是舒服。」
歸兮才恍惚想起,自從認識紫月以來,一直都是他將自己照顧得好好的,寵我疼我無微不至,我卻一直淘氣,不曾為他做過半點兒事情。
大約就是因為這個,連難得的一次為他捶捶腿,都會讓他備受感動吧?
只怕就是他老了,未來還是他照顧我,而不是我照顧他。
有這麼個紫月,的確是我的福分。而有我這麼個總是和他鬧彆扭的人,該是紫月的不幸吧?
接下來的兩日,紫月一直住在相山別院陪著我,和慕白一起,談談相山秀色,梧竹風光,品茶鑒酒,對窗彈琴。
歸兮知道他怕自己太過傷心,一意要為自己散開心懷,也只得打起精神來,勉強和他們說笑,卻也開始為帝京中的狀況擔憂。
失去的終歸失去了,離開的終歸也離開了,歸兮拿那些悲傷多於幸福的過往無可奈何,只能看向前方,看向未來。
時局動蕩,我們經不起失去更多。
將又一個前來請示的謀士在夕陽中送走,歸兮提醒紫月,阿月,你該回京了。
紫月噢了一聲,並沒有說更多,只在窗邊看著殘陽如火,燒著了半邊天空,他默默啜著茶。
歸兮忽地想起一事,心裡咯噔一下,屏住呼吸靠近他,「阿月,你這次來,是不是……因為巴圖那邊……他……逼你太緊了?」
他上山來和母親商議,莫不是打算向母親說明此事的不得已,然後將我嫁給巴圖?
沒有……紫月回答得很快,放下手中的茶杯,笑得溫和恬淡,你放心,還沒到那一步。你只管在這裡安心住著,明日我會回京中打理,不會讓巴圖佔了上風。
他溫柔地望著我,眸光如水晶般剔透,映了夕陽的紅光,又流霞般璀璨著,與平時的恬和目光有所不同。
我還沒來得及揣度他的目光中傳遞的是怎樣的信息,身體已被他輕輕攬到懷中。
「兮兒,我不會讓他娶你,他在我耳邊柔聲道,何況,他也娶不了你。」
嗅著那熟悉的香氣,歸兮心底安定許多,下巴擱在他的肩上,如小時候那般環住他的腰,賴在他的懷中。
不過,他的話似乎有點奇怪。
「為什麼他娶不了我?」
「因為有阿月在。」紫月的鼻中含了微微的笑音,很好聽。
沒錯,有紫月在,我就不用擔心。
我目前能為紫月做的,也只能是在這裡安靜等待他的安排,減少他的後顧之憂了。
不管他能不能在朝堂之上翻雲覆雨,他總是我未來能平安尊貴度過的唯一倚靠。
第二日清晨,紫月果然令人備了肩輿準備回京。
臨行前他自然又囑咐了歸兮許多話,無非是讓我跟在慕白好好學點兒東西,悶了多讓侍從陪著,再出去散步,無事不要離別院太遠之類的話。
歸兮很聽話地一一應了,紫月魅惑的面龐便浮上幾分歡喜,他微笑著拍一拍我的臉龐,低了頭,柔軟的嘴唇輕輕在我額上碰了一碰。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錯了。我覺得紫月轉身的那一刻,臉上似乎紅了一紅,眸子也似乎比平時亮了許多。
歸兮跟著肩輿,一直送到院外的竹林邊,目送他的身影消失了,方才無精打采地回了屋,乖乖跟在慕白身邊學琴棋兵法。既已下定決心輔佐紫月,便狠心將以前玩笑打鬧的心思全收了,一意要學出些本領來,才能確保我們在這瞬息萬變的權力漩渦的中心,立於不敗之地。
縱然相山夏盡秋來,樹葉飄黃,依舊有一個春天的念想,不屈不撓地盛放在床頭。
從夏天,一直到初冬氣候頗冷的日子,歸兮始終住在山裡,過著極有規律的隱居生活。
母親是每天都要探望的,不知為什麼,紫月走後的最初幾日,歸兮前去探望她時,她似乎有點兒不自在,旁敲側擊地問了我不少紫月臨行時的言行,後來才丟開了,依舊每日和我閑話幾句,再叫人好好將我送回別院去。
歸兮每隔三五日,便親寫一封書信,向紫月報個平安,順便問他京中情形。
紫月也不瞞我,每次回信都比自己給他的信長很多,從大臣間的爭權奪利,到各處的兵防調動、齊魏間數次不大不小的交鋒,都一一告訴了我,讓我有不解的,多向慕白請教。
從信中可以看出,紫月依舊和巴圖處於膠著狀態,二人各掌握朝中部分權力,大約因為我的緣故,從最初的聯手對敵,漸轉為後期的面和心不和。從中得利的,是權位漸被架空的永興帝。入冬以後,他多次有意引得二人自相殘殺,好擺脫目前尾大不掉的局面。
但紫月處世機敏玲瓏,巴圖老謀深算,都沒上他的當,明爭暗鬥各自拉攏重臣不假,卻從不曾明著向對方動手。
紫月每一兩個月便會親身上山來看我一次。他再不是原來的逍遙王爺,國事繁忙,政敵環伺,故而來去匆匆,不過是看看我過得是否習慣,下人是否盡心,當天便會離開。每次臨行前,他都不忘囑咐我,萬萬不可離開相山。
巴圖一定沒有放棄我,紫月每次來看我后,都會將隨身的親兵留下一部分,相山周圍的布兵也越來越多,從最初的兩百守衛,漸漸增至入冬后的千餘,並且不再掩藏蹤跡,半山腰的鍕帳大營連了一大片。
他這樣防備,巴圖也不是傻瓜,自然看得出紫月一心想毀諾了。
歸兮卻不知自己怎會有這樣的價值,引得巴圖這般念念不忘?我的容貌又不是多麼傾城國色勾魂奪魄,他為什麼苦苦抓住我不放?真是奇怪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