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舊時茅店社林邊
清婉的婆家住在瓮山[今頤和園裡的萬壽山],那是京城西北角的郊區。
瓮山,風景優美,泉水頗多,眾多的小溪匯聚成一個天然的湖泊,人們叫它「瓮山泊」[今昆明湖]。士大夫們為了追求隱逸的雅趣,經常來這片水域「養尊林泉」、「釣魚河曲」;文人墨客也把瓮山泊與杭州的西湖相媲美,又稱作「西湖」或「西湖景」。
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水利學家郭守敬主持開挖通慧河,引昌平神山沿途流水及西山一帶泉水匯引注入「西湖景」中,並挖水道與通慧河相連,西湖就成了元大都城內接濟漕運的蓄水庫。從西湖景至積水潭這一段河道經過一大片高粱地,人們便稱這段河渠為「高梁河」。
皇帝有時也來西湖泛舟,他可以乘坐龍舟沿通惠河轉高梁河直達西湖;京城的貴族、官僚也常常沿著河堤,騎著高頭大馬邁過那片高粱地,下榻於西湖景。
【一】《西江月.夜行黃沙道中-上闕》辛棄疾.詞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
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皎潔的月光從樹枝間掠過,驚飛了枝頭的喜鵲;清涼的夜風,吹來了不遠處樹林子里的蟬鳴;稻花的香氣里,青蛙的叫聲此起彼伏,彷彿在說,今年是一個豐收的好年景。
修染抱著兒子急匆匆地趕往高梁河碼頭。
他要趕緊進城找個奶娘,為其子餵奶。因為兒子很快就要醒了,他一定會因飢餓而大哭不止的,到那時,初為人父的趙修染怎能不手忙腳亂?
月落的時候,修染趕到了碼頭。
河岸上停泊著幾隻小船,船夫們睡得正香。修染叫醒了一名船夫,讓其送他進城。
船夫說:「半夜三更的,客官有何急事非得進城?」
修染道:「我兒子病了,要儘快進城醫治。」
「客官為何不在當地找個郎中看看?」
「當地,哪有什麼好郎中!」修染明顯不瞞船夫的拖拉與怠慢。
「客官呀,小的並不是不願走這一遭,只是……」
「只是什麼?你怕我不付你船錢,還是想訛我銀子?」
船夫笑道:「哪敢跟您多要錢,若能為醫治你家小官人提供方便,小的寧可不收您銀兩。」
「那你還啰嗦什麼?」
「我的意思是說,我即便帶您進了城,恐怕此時的城門也不會為您打開,那是要到寅時五刻[即凌晨4點到4點15分],敲響晨鐘,方才開城門的。您帶著幼子在城外等候半宿,豈不要讓您和孩子受罪?再說了,眼看就要下雨,到那時,您如何是好?」
「船夫不必為我擔憂,只要你送我進城,我自有辦法。」
既然修染這麼堅決,船夫只好扶他上了船。
【二】《西江月.夜行黃沙道中-下闕》辛棄疾.詞
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
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橋忽見。
不到一個時辰,船夫便把修染送到了京城的西中門。
修染付了船費,船夫把自己的蓑衣又送給了修染,說道:「穿上吧,雨就要來了。」
修染接過了蓑衣,穿在身上,看著星星閃爍,忽明忽暗,問道:「能有雨嗎?」
船夫肯定地說:「小的跑了半輩子船,不會有錯的。」
「那就謝謝大伯了。」說罷,修染抱起兒子上了河岸。
不一會兒,果真是烏雲密布,電閃雷鳴。瞬間,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雷聲驚醒了孩子,他啼哭不止。
修染記得在不遠處有一片小樹林,樹林旁有一小茅草屋。他加快了步伐,幾乎是奔跑了起來,在道路轉過溪水的源頭,小屋便忽然出現在自己的眼前。他幾步便跨了進去,大雨是追著他的屁股就傾瀉而下。
大雨,一般不會下很久。大概一炷香的工夫,雨就停了。
他出了茅草屋,一直去往「和義門」,找到了一三五值班的好友——守門校尉李進。李進把他放進了城,並借給他一匹馬讓他騎著趕快找郎中。
修染騎馬來到了「暢春院」。
「暢春院」是十二個時辰都接客的。諸愛芳一見修染懷裡抱著個哭鬧不停的嬰兒,驚奇地問道:「你,跟誰弄的?」
「什麼叫跟誰弄的~,是我撿的!」
「撿的?」諸愛芳慌忙督促他,「趕緊丟掉!」
「為什麼?」
「這孩子一定是端午出生的。你不知五月初五齣生的孩子,是不祥之人嗎?」
「有何不詳?」
「有何不詳,會給你帶來災難的。古語道,『五月子者,長與戶齊,將不利其父母』。快,拿出去丟掉!」
「你們女人呀,就是迷信,哪有什麼不利於父母的說法……再說了,他是我撿來的,又不是他的父母,怎能傷害於我?」
「對呀~」諸愛芳笑道,「你頂多算他的養父,我也基本算是他的養母,他不該傷害你我的……」
「你算哪門子養母?」
「你不是讓我養活他么!」
「你有奶嗎?」
諸愛芳搖了搖頭。
「就是,你連奶水都沒有,哪能養活孩子……快去把嫣紅叫來。」修染催促道。
「嫣紅不在這兒。」
「她去哪兒?」
「我們這種地方,一旦不慎懷孕生了孩子,就要離開青樓的……」看到修染著急的模樣,諸愛芳又問,「是你撿的嗎?怎麼看起來你更像生父?」
「你管得著么,趕快帶我找她!」
諸愛芳帶著修染出了「暢春院」,找到了獨居的李嫣紅。
嫣紅接過了孩子,划拉起衣服便給他餵奶。
看到孩子急不可耐地吮吸著乳汁,修染慈祥地盯著孩子看。
諸愛芳笑道:「怎麼,你也餓了,也想吃奶?」
修染趕緊背過身去,不好意思地道:「我昨天一整天,就沒正經吃飯,還真是有些餓了。」
嫣紅一聽,高興道:「那就過來吧!」她划拉起衣服,露出另一個奶道,「這個,就是為你留的……」
「你們這些人,真是不要個臉!」修染急忙走出了屋子。
諸愛芳囑咐了嫣紅幾句,便帶著修染回到了「暢春院」。她讓丫鬟安排了幾個小菜,自己從柜子里拿出了一壺好酒,說道:「我給你補過個端午節吧。」
修染卻陷入了沉思,問道:「你說,端午節出生的人,真的有傷父母嗎?」
看到修染如此關心這個問題,諸愛芳便問:「說實話,這孩子是不是你的?」
修染道:「不是說過了么,是我撿的。」
「騙誰呢~,你可知,女人的眼睛是最雪亮的……別人的孩子,你能如此上心?」
「我上心了嗎?」
「你看那小孩的眉目,多像你呀?」
修染笑道:「像我,我還說像你呢~」
「我也希望他像我!我更希望他是咱倆的孩子,可是,他不是呀!」
「這孩子,你準備放嫣紅那裡多久?」
「一個月吧!」
「一個月以後呢?」
「我就帶著他遠走他鄉。」
「還有孩子他娘吧!」
修染默默地點了點頭。
修染把自己的一切都告知了諸愛芳。諸愛芳嘆息了一聲,去到柜子前取了一疊交鈔[元代紙幣]遞給了修染,說道:「我也沒有多,給你一百貫錢……記住了,不要讓愛你的女子跟著受苦……」她又哀嘆了一聲,「我這輩子就沒有這個福分了,下輩子,記得娶我…….」
修染接過了交鈔,揣進懷裡,感謝這青樓女子的同時,也感慨世事多變,造化弄人。
接近中午,修染說:「我再去看一眼孩子,就回家看看錶妹是否安好。」
諸愛芳又帶他來到了嫣紅的家。
大老遠就聽到嬰兒的哭聲,修染不滿道:「這個嫣紅,是不是只顧自己的兒子,不顧我兒的死活?」說罷,便急匆匆邁進了小屋。
一看修染進來,嫣紅趕忙解釋:「我一直喂著哪,可不止為何,他老是哭。」
諸愛芳說:「是不是拉了,你沒看看?」
「不能吧!我沒有聞到臭味。」嫣紅邊說邊打開了包裹,一看,說道,「可真是拉了。」
諸愛芳笑道:「看來不是自己的孩子!我們離開這麼長時間,你也不打開看看?」
嫣紅不好意思的說:「兩個孩子倒騰著餵奶,我哪有時間……」
修染不瞞道:「你不是有兩隻么,幹嘛要倒騰?」
「那隻不是給你留的么!」嫣紅出了片好心,還遭人埋怨,便生氣地懟了一句。
諸愛芳知道自己說多話了,朝修染吐了吐舌頭,趕緊過去幫忙:「你這個生過孩子的怎麼也不懂……一般孩子在出生12個小時就會排便便,這叫『胎糞』,它跟正常的便便顏色不一樣,帶些綠色……你看,黏黏糊糊的,但是沒有任何的臭味……」
當嫣紅把孩子的兩條小腿放下時,諸愛芳驚叫道:「趙公子,你不是說,是兒子么?」
「是啊!」
「你過來看看。」
修染急忙過去,一看卻成了女兒,便急忙滿地尋找。
嫣紅覥著臉說:「那小雞雞是長在身上的,我豈能擦屎能給擦掉的。」
「那,哪去了?」修染又問嫣紅,「看你臉紅脖子粗的,是不是你給換了?」
「我的兒子有你孩子兩個大,我怎麼換?再說了,我本就是兒子,換你的幹嘛?」
諸愛芳問:「趙公子,你撿到孩子后,解開包裹看過嗎?」
「看過,不過只看了模樣,沒看下邊。」
「就是了,你沒看過這孩子是男是女,你怎能說人家嫣紅給掉了包呢!」
「那我兒子哪去了。」
「她本就是女兒。」
「可你讓我跟她怎麼交代?!」
「她本就生的女兒,你交代什麼?再說了,女兒好,女兒嬌,女兒是父母的小棉襖……」
「大皮襖,我也不稀罕。」
嫣紅急了,說道:「趙公子,你可別不稀罕,把她丟在我這兒……我這一個就夠我受的了……」
諸愛芳忙說:「不能,趙公子只放你這兒,一個月,等孩子能吃小米湯了,他就帶走……是不,趙公子?」
修染點頭稱是。
諸愛芳又道:「趙公子,給她起個名吧,我們也好有個稱呼。」
「你看著叫吧!」
「她是『女兒節』生的,也是『艾節』出生,就叫『艾艾』吧!」諸愛芳笑道,「趙公子,叫她『趙艾艾』如何?」
「愛叫啥叫啥,叫她諸艾艾,我也不反對。」
「若是跟著我姓,就出不了這青樓的門了,你願意呀?」
「那倒不願意!」
「就是,你趕快回去吧,只要她母女平安就是最好的,你還強求什麼?」
修染一聽諸愛芳說的很對,便趕緊返回瓮山,看清婉是否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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