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難解難分
牛不是別人家的。它的主人就是彪哥。七年前,阿彪挑了十擔稻穀,從鄰村換回這麼一頭牛。
此後有好幾年時間,阿彪天天早晚與牛作伴,人前不敢說的話,全對牛說了。包括他在鎮上見到的女人屁股和腰身,全都巨細無遺地形容給牛聽。
給牛說話的好處是,它永遠不會泄露你的秘密。無論你說什麼,它的反應都是搖搖頭繼續吃草,話便像草一樣,腐爛在它的肚子里,不會有第二頭牛或第二個人知道。
彪哥離家出走之後,它的主人就變成了李鐵牛。三年裡,一人一牛相依為命。李鐵牛早晚牽它去吃草,背上捆著襁褓中的女兒甄瑩。
李鐵牛有什麼話,也全對牛說了。包括她對彪哥的咒罵和思念。
這次牛的前後兩個主人重逢,沒說上三句話便打起來,牛在欄里是看得一清二楚的,苦於不會說話,因而無法勸解。
但在整個戰爭過程,牛一直蠢蠢欲動;後來豬欄門倒蹋,被牛鄙視了多年的瘦豬逃出生天,牛就更加躁動不安。
再後來,兩個主人的戰爭中心移到村巷裡,牛終於按奈不住,用兩角頂開欄門,沖了出來。
牛畢竟比豬更有家庭觀念,它逃出來之後,不是像豬一樣沒入黑暗中,而且照著人群聚集的地方奔跑。
它的心思,跟村裡德高望重的老者差不多,試圖平息兩個主人的內鬥。
話說牛將看熱鬧的人群沖開一個巨大的口子,最後站到了彪哥和李鐵牛之間。
兩個決鬥者,都沒練過隔山打牛的內家功夫,隔牛發招,就更加不可能。於是,村裡德高望重的長者——包括糊得滿臉豬屎的老村長在內——都沒幹成的事情,被一頭牛輕易的完成了。
剛才激烈兇險的拉鋸戰,立馬進入暫停狀態。
李鐵牛收起棍子,指指牛頭,帶著哭腔問道:
「冤家,你怎麼也跑出來了?還嫌事情不夠亂嗎?」
公牛搖了搖尾巴,擺了擺腦袋,「哞」地大叫一聲。沒人聽得懂它想說什麼。
彪哥因為牛阻礙了他報仇,一時怒上心頭,朝牛背狠狠地敲了一竹竿,吼道:
「笨蛋,走開。這裡有你什麼事?」
牛負痛,四蹄在地上一借力,騰空而起,朝另一邊的人群衝去。人群便像遭遇剪刀的麻布,立馬撕開一道又長又寬的口子。
那頭本想勸架的牛,負痛悲傷之下,也學豬的作派,向黑暗中逃奔而去。
李鐵牛見公牛逃跑,又驚又怒,指著彪哥破口大罵:
「王八蛋,連牛都打,你還是人嗎?」
緊接著又嚶嚶地哭了起來:
「你知不知道,這牛幫我幹了多少活?」
客觀上說,牛雖然是彪哥買回來的,而且他與它相伴的時間更長,但如今彪哥對它的感情,遠沒有李鐵牛對它的感情那麼深。
原因是,牛是彪哥無聊時的夥伴;卻是李鐵牛失意時的閨蜜。兩種情意,有本質上的區別。
就像人與人交朋友一樣,無聊時的夥伴容易遺忘,失意時的閨密,卻能銘記一輩子。
再加上,彪哥離開的三年時間裡,家中所有的重活,基本都是靠這頭壯實的公牛完成,比如犁田,拉糞,甚至拖著板車去鎮上購買生活用品。
所以,如果這頭公牛忽然變成一個男人,李鐵牛肯定就要以身相許,改嫁給它。
話說李鐵牛一邊哭訴公牛對家庭的意義重大,一邊拔腿就朝牛逃奔的方向追去。
彪哥可不理那麼多,一見李鐵牛要逃跑,長竹竿一招「橫掃千軍」攻向對方雙腿。試圖借人家分心之際,將其徹底毀滅。嘴裡還囂張地罵曰:
「塞你母,還想跑?」
觀眾當中,那些李鐵牛的女粉絲,見彪哥如此不顧江湖道義,更不顧夫妻情義,紛紛指責道:
「不要臉,趁人之危,背後偷襲。」
然而,粉絲們也是多慮了。
一則因為李鐵牛跑得太快,一則是彪哥的發招不夠熟練,「橫招千軍」居然落空了;落空還事小,關鍵是,因為黑暗中沒把握好準頭,更沒控制好力度,長竹竿最後猛烈撞擊到屋角上。
「咔嚓」一聲,竹竿從中斷為兩截。
其實李鐵牛有就此息戰的意思。因為這一戰打下來,死了一隻雞,跑了一頭豬,如果再失去那頭牛,那麼,這場戰爭的損失未免有點太大。
所以,她想就此丟下彪哥,追回公牛。
萬沒料到,彪哥如此不講情面,從后偷襲不說,還完全不留後勁,打中屋角,連竹竿都折斷了,這要是打中自己的雙腿,那還了得?
弄不好她下半生就要在輪椅上度過。
連旁觀者都紛紛叫屈,當事者李鐵牛,就更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立馬轉身,連牛也不要了,操起掃把棍,兜頭就朝彪哥打去。嘴裡罵道:
「王八蛋,我跟你拼了。」
一直忘了介紹。李鐵牛手中的掃把,可不是一般的掃把。
在農村,用來在屋內掃地的掃把,一般比較短小,不會超過一米;李鐵牛當兵器的掃把,卻是掃院子或巷道的,人們為了不彎腰,這種工具通常設計得比較長。
長到什麼程度呢?兩米開外。基本是在掃帚頭上,套一根兩米多的長木棍或長竹竿。
現在你知道了,李鐵牛接受旁邊教練們的建議,去掉掃帚頭,留在手中的,其實是一根超過兩米長的木棍。
而此時彪哥的竹竿一折為二,留在手中的,卻跟他自己的身高差不多,不到一米七。
兵器上的優劣之勢,就此反轉。
李鐵牛用盡全身之力,將木棍凌空砸下來,彪哥豈能抵敵得住?性命交關之際,彪哥的反應倒也不慢,立馬轉身奔逃。
其奔跑速度,超過了起初跑掉的豬,也超過了後來逃走的牛。
因而,李鐵牛這至剛至猛的一招,同樣落了空。所不同的是,她對力道和準頭的把握較好,並沒有擊中屋角或地面,因而兵器完好無損。
彪哥在前面跑,李鐵牛在後面追。首先是圍觀陣形再次大亂,喊聲陣天,有人碰著別人的額頭,有人踩了別人的腳。
還有人公報私仇,比如老婆被有勢力的睡了,一直不敢聲張,這回趁黑夜與混亂,照準姦夫的褲襠猛踢一腳。於是,喊聲之外,又多了許多罵聲與哭聲。
儘管如此,大家看熱鬧的激情依舊不減,調整步伐,一起跟著兩位主角,跑出了村子,一直跑到了田埂上。戰場的中心,便這樣從村巷移到了村外水稻田裡。
許多人還表現得像是訓練有素的軍人,一邊跑,一邊在路邊抓一把稻草或茅草,以作點火之用。
話說彪哥因為跑在最前面,後面打火把的支持者沒來得及跑上,眼前一片漆黑,一個不小心,右腳踏進水溝里,又跌了個狗吃屎。
這一摔比較重,整張臉狠狠地砸在泥水裡,手上原本拿著的半截竹竿,也不知滾到哪裡去了。
後面的李鐵牛見彪哥摔跤,大喜過望,當頭一棒便敲了下去。看那威猛無匹的樣子,地下的彪哥立馬就要屍橫當場。
所幸的是,李鐵牛在黑暗中也看不準,棍子打扁了,沒砸中頭,只砸在彪哥的左肩。
彪哥痛得「嗷嗷」叫了兩聲。那叫聲在黑夜裡聽起來凄厲無比。
痛過叫過,彪哥迅速轉身,一把抓住了棍端。於是兩人一站一躺,在黑暗的田埂上角力。
就像傳說中的兩個武林高手比內功,誰先撒手誰喪命。
內力比了一會,觀眾陸續跟了上來,並且全部點起路上順手抓來的稻草和茅草,一時之間,半里之內,照耀如同白晝。
彪哥畢竟闖過江湖,躺在地上對戰的經驗比較豐富,這時在亮光里,對手李鐵牛的每個部位都看得一清二楚,於是使了一個以退為進的險招。
他驀地鬆手,趁李鐵牛一個趔趄之機,又在人家小腹上猛踹一腳。李鐵牛饒是天賦異稟,也是站立不穩,仰天倒在水稻田裡。
彪哥也不起身,趁勢一滾,自動自發地從田埂上滾入田裡,試圖騎在李鐵牛的身上。
可是李鐵牛似乎算到了他這一著,立馬扔掉木棍,往水稻中央連續翻滾三圈。堪堪躲過了彪哥那一騎。
彪哥當然不願就此放過敵手,也跟著在水稻田裡翻滾。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像雙搶季節里、用來碾壓稻草根的滾耙,一路滾到了水田中央。
時維5月,早稻秧苗插下不久,突然遭遇兩台人肉滾耙的蹂躪,可憐半畝剛成活的水稻嫩芽,就此成了泥土的肥料。
岸上觀眾們,此刻仍不忘為各自的偶像打氣。所有人都雙手握拳,舉過肩頭,異口同聲地喊道:
「起來,起來。站起來。」
在這喊聲的間隙里,水稻田的主人仰天大哭:
「我這一地的秧苗跟你們沒仇哇,上岸來打行不行?」
兩個主角當然不上岸。但在粉絲們的激勵之下,真的艱難地站起來了。
彪哥和李鐵牛身上糊滿於泥,相距一米左右,像兩尊石像,岸上的人根本分不出誰是誰,因此也無法提供決鬥技術指導。
但是很快,岸上的人便能分得清誰是誰了。因為其中一個泥人,向另一個打出了一招「黑虎掏心」,此時黑夜又如白晝,所有人都看清楚了,這一招掏不是心。
這一招明顯掏的是蛋。
岸上的觀眾們再不聰明,也具備基本的推理能力。決鬥雙方一男一女,女方又沒有蛋,彪哥不會笨到用這麼無效的招數吧?
所以,事情一目了然,進攻發招者就是李鐵牛;另一個只能是彪哥了。因此岸上的女同胞立馬暴發一陣喝采:
「好。捏碎他個王八蛋。」
所有的男同胞們則全都怒氣填膺:
「我靠,跟老公打架,你掏什麼不好,掏鳥蛋?太陰毒了吧?」
還有一個壞蛋怪腔怪調地責罵:
「你自己不用,留給別人呀,何必毀掉呢?」
又不知哪一個饑渴無比的女人,不由自主的接了一句:
「對呀,留給別人也是功德一件嘛。」
男男女女們一陣哄然大笑。
可是,李鐵牛一招發出,居然掏了個空。按理說,夫妻一場,李鐵牛對彪哥那玩意的準確部位,應該是瞭然於胸的,不太可能一招落空。
根本原因是,彪哥在外三年,身上比以前瘦了很多。人一瘦,襠部就空;空間太大,目標就很難摸得准。於是,李鐵牛這一招落空,也就成大概率事件了。
彪哥趁李鐵牛一招用老落空之機,跳起來將其撲倒,左手掐住敵手脖子,摁進泥水裡,右手揮拳,在對方臉上連擊三拳。
李鐵牛再也掙扎不起來。彪哥一看李鐵牛氣息微弱,有點后怕,趕緊撒手後退,邊退邊罵:
「塞你母,現在總算見識了我彪哥的厲害吧?」
戰爭至此,勝負已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