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迫不得已
暫且按下彪哥的江湖創業史,回到主角湯山身上。我們把他晾在後台太久了。
這一天晚上八點,湯山應楊帥和夏劉忠之約,準時走了彪哥的住處。
湯山進門時,彪哥正端著茶杯,跟手下幾個小弟說得手舞足蹈。一面說,一面單手往下劈,時不時夾雜著他的招牌閩南腔粗話:
「塞你母。……」
場面很嘈雜,湯山接下來沒聽清他講的是什麼,只看見那幾個小弟聽得眉開眼笑,一臉諂媚,大點其頭。很是心服口服的樣子。
這是湯山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彪哥。
最先映入眼中的,是彪哥手中的茶水瓶子。瓶子倒沒什麼特色,不是玻璃,而是塑料製品,但裡面的淡黃色液體,真的跟尿液一般無二。
湯山想起江湖上的傳言,說彪哥腎虧尿不禁,需要隨時隨時往瓶子里撒尿,不禁啞然失笑。
彪哥的整體形象,也與湯山的想像里差距甚大。
此人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個江湖老大,身矮,肥胖,身上有三分之二的肥肉,全長在肚子上,遠看就是一頭巨大的蛤蟆;
頭髮已呈稀疏之態,很多地方可見頭皮;雙眼總是眯縫著,似笑非笑的;鼻子頂端通紅,兩邊起皺,還有麻點,一個標準的酒糟鼻。
最讓湯山受不了的,不是彪哥的大肚皮,而是其嘴巴。唇薄,皮干,牙黑,不是在說話,便在流口水,所以養成了嘴角絲絲吸氣的習慣。
嘴角永遠堆著幾個白色泡沫。又毫不自知,從不用紙巾或手帕去擦拭。
這讓湯山感覺非常噁心。也不知他的左右小弟們,是怎麼忍受他那張嘴的。
湯山聽說,彪哥年輕時泡妞無數,但看他現在這副尊容,實在很難想象,當年的小妞們怎麼會如此沒眼光。
難道,他真有什麼過人之處,能讓美女們忽略其長相?
最後,湯山想到此人居然跟方塘有一腿,心裡就像吞了個巨大的活蒼蠅。一面直罵方塘太不自重、也太沒眼光,一面策劃什麼時候痛扁此人一頓,才能出心中那口惡氣。
賭局設在彪哥裝修過的出租屋一樓。
賭賻非法,很少人會將賭局設在自己家裡,因為萬一惹來警察,就會有無窮的麻煩,所以通常來說,賭局地址越隱蔽越好,要麼是偏遠之地,要麼在雜亂無章的場所。
賭鬼們只要賭興上來了,其實並不怎麼在意環境的檔次問題。
彪哥將賭局弄到自己的家裡,算是破天荒第一回。
彪哥自己並不怎麼愛賭博,自從在街頭混出名堂之後,他又恢復了以前好色的習慣。他那位李鐵牛老婆,在鄉下早已成廢人一個,再也無法干涉他的私生活。
他閑得蛋疼之際,除了給小弟們講自己的英勇故事,就愛上街泡妞,見到漂亮一點的,能弄到家裡來當然最好;不能弄來,在街頭看看也能解讒。
看女人的時候,一邊嘿嘿傻笑,一邊喉結亂動。像一條蛇在艱難地吞食老鼠。跟他十六歲時的表現一模一樣。
他現年四十多了,見到美女仍然有流口水的毛病。對此他倒一點都不忌諱,每次口水漫過下巴,並不立即擦乾,還向小弟們感慨道:
「你看,我這是心老啦,身子卻還年輕。」
偶爾還會將吃多了油炸食物而長出來的疹子,當成青春痘,向年輕小弟炫耀:
「看看,荷爾蒙分泌得還挺充足。」
總之是,彪哥只愛美女不愛賭博,以前從不將賭局設在家裡。這一次,他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召了十幾號人到家開賭。
當然了,腦筋搭錯了弦只是湯山的個人想法,大人物總有大人物的思維模式。據說彪哥曾向勸阻他的小弟分析道:
「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幾天前周偉良掛了,警察正在街頭每個角落裡找線索,所以,把賭局弄到我這裡,反而是最隱蔽的,起碼不至於人多嘴雜。」
此刻,彪哥高舉手中的茶水瓶子,向大夥宣布:
「大家今天就盡興地玩吧。有什麼事,我擔著。」
湯山站在人群中,心裡忽然湧起一股陰冷之氣,他想到,前幾天周偉良將賭局設在自己家裡,莫名其妙地被捅死。
今天彪哥又將賭局設在家裡,不會再出什麼恐怖嚇人之事吧?
他會不會又一次見到一具血淋淋的屍體?
會不會再次見到屍體旁邊擺著一盤殘局?
想到此處,湯山有一股強烈的撤退衝動。
正想著,忽然旁邊伸過一隻手,抓住湯山的手肘,蠻橫地往暗影里拽去。湯山吃了一驚,額頭的汗都冒出來了。
湯山一回頭,看到的是楊帥那張沒有血色的臉,目光卻是十分的兇狠。他隨便一甩,便甩開了楊帥的手,沒等對方開口,率先發泄不滿:
「拉拉扯扯的幹什麼?你變態呀?」
楊帥更是不滿:
「他媽的,說好在門外聚頭,你怎麼一個人先進來了?」
湯山壓低聲音說:
「你他媽的是豬腦子?」
楊帥被罵得一愣,繼而勃然大怒,嘴巴一張就要大聲回罵,湯山立馬將其推到牆邊無人處,再次低聲教訓道:
「在門外鬼鬼祟祟的聚頭,人家一看,就知道咱們會在賭桌上耍花樣。你想被人家打斷腿呀?」
楊帥又是一愣,粗話沒罵出口,倒也想通了湯山言語間的道理。但他仍是不滿,壓低聲音罵罵咧咧:
「那你在電話里怎麼不說清楚?害我在門外吹了半天冷風。」
湯山一臉不屑,心想你吹冷風關我屁事?嘴裡同樣不饒人:
「就你這智商,電話里解釋你聽得懂嗎?」
這就有點侮辱人的意思了,當面能解釋清楚,電話里當然也能解釋清楚。其實是,湯山並不喜歡跟這個人多通一秒鐘的話,更談不上向他解釋什麼了。
楊帥怒氣又被點燃起來了,卻急得說不出話,齜牙咧嘴,作勢就要前撲。湯山不想跟他於眾目睽睽之下動手,於是退後兩步,打算轉身閃入人群里。
忽然背後被人推了一下,湯山又是一驚,尚未轉身,夏劉忠卻已探過頭來,拍拍他的肩膀,冷笑一聲:
「卵子,想擺脫我們?」
湯山對楊帥十分的鄙視,出語常常不遜,但面對夏劉忠卻有點發怵。此人不但比較粗壯,腦子也比楊帥清楚。
湯山低聲辯解:
「既然進來了,上賭桌之前,咱們最好裝作不認識。」
夏劉忠又是一聲冷笑:
「廢話少說,五萬塊錢帶來了沒有?」
湯山只帶了一萬。一開始他就沒打算給他們錢。只不過,現在還不是徹底翻臉的時候。於是他不說沒帶那麼多,只是神神秘秘地問道:
「一會是你們上桌,還是讓我上桌?」
夏劉忠倒是被問得懵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答道:
「當然讓你上桌。最好給我多拿幾副『雙天至尊』,咱們就發了。」
湯山心裡罵道,「雙天至尊」這個組合,概率跟中彩票特等獎差不多,一晚上拿幾副,他媽的真正的賭神都沒那麼神。嘴上回應:
「讓我上桌,錢就應該留在我身上。」
夏劉忠不服:
「起碼應該分我們一半,讓我們也有機會玩玩,難道我們只做看客?」
湯山心裡又罵道,就你們兩個草包,也只配做看客,嘴上卻另有一套說辭:
「你覺得,現在這個眾目睽睽的場合,我給你們掏錢合適嗎?旁人看到了會怎麼想?況且,分一半給你們玩,輸了算誰的?」
夏劉忠歪頭想了想,似乎覺得湯山說得有道理。最後他豎起一根食指,在湯山面前晃了晃,陰陰地笑道:
「ok,今天就看你的表現。贏了咱們按五五分成,輸了你可得自己承擔損失。」
湯山大怒:
「不是說好合作的嗎?怎麼輸了就成我一個人的損失?」
夏劉忠再次陰笑:
「如果你真有自己吹噓的那麼神,就不會輸;如果你輸了,就證明你在招搖撞騙。誰會傻到跟一個騙子合作?」
聽起來邏輯還天衣無縫。湯山有點哭笑不得。心想他媽的,當初可是你們把我當賭神的,我可從沒說過自己賭術高明。
夏劉忠見湯山沉吟不語,湊近威脅道:
「卵子,你可千萬別耍什麼花招,我跟楊帥既然不玩,就只好在旁邊目不轉睛地盯著你。不想被人打斷腿,就給我老實一點。」
說完又以手指捅了捅湯山肩頭:
「記住,不管輸贏,事後你還是得要還我們五萬。」
湯山心裡奔跑著千萬匹草泥馬。這時楊帥怒氣已息,湊近來嚷嚷:
「進裡屋去吧,看樣子快要開局了。」
湯山已經騎虎難下。只好惴惴不安地跟著大家湧入彪哥內室。
那房間中央已經擺好了賭桌,桌上碼好了一副牌九。屋子周圍有一圈沙發,旁邊的茶几上甚至還有水果和零食。
湯山在此處算個陌生人,還有幾個也是初來乍到,彪哥一看這麼多生面孔,講故事的癮又犯了。入場之前,彪哥坐在沙發里,雙手一按,示意大家正襟危坐,接著他清了清喉嚨,眯起雙眼開講:
「兄弟我在泉州時……」
湯山是第一次聽江湖大佬彪哥講故事,新鮮之餘,覺得此人裝模作樣起來,倒真有點政治人物的風範,不進入官場博個封妻蔭子,確有點可惜。
只不過,彪哥的故事雖然講得純熟,可湯山心事重重,接下來彪哥講了什麼,他大部分沒聽進去,只知道彪哥嘴裡吐出來的,全是江湖刀光劍影,還有彪哥自己的英雄無匹。
故事告一段落,賭局終於開場了。
楊帥在旁邊以眼神暗示湯山搶著做莊,但湯山假裝沒看見,坐在了閑家天門。
湯山心裡清楚,既然不會出老千,就只能憑運氣賭幾把,耗著時間等警察來救場。
一旦做莊,桌面上的注碼就不由自己說了算,萬一運氣太差,今天場面又這麼大,一萬多塊錢,恐怕兩三把就沒了。
做莊的那位湯山不認識,旁人則都知道,此人就是彪哥手下的得力幹將沙皮。沙皮喝了不少酒,滿嘴粗話,一臉淫*笑。
湯山一陣噁心,要在平常早推牌走人了。
沙皮雖然醉得連牌都拿不穩,運氣卻很好,一開場就是兩把通吃,湯山雖然儘力忍住了手,還是被吃掉了一千二百塊。
第一把五百,第二把七百。這讓他相當肉痛,兩把輸掉一個月伙食。
到了第三把,湯山就有點猶猶豫豫,摸索半天還是沒下注。
沙皮不耐煩,瞪著湯山吼道:「你他媽的難產啊?沒錢趕緊下桌,別丟人現眼。」
湯山不知沙皮在江湖上的名聲,心中大怒,剛要發作對罵,外面大門突然被「轟」地一聲踹開。
所有人瞬間目瞪口呆。
只有湯山一人知道,警察終於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