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流氓與瘋子
湯山真的跟老頭子做了徒弟。
倒不是老頭子真有什麼魔法,能不費力氣地將湯山留住;也不是湯山腦筋出了問題,非要遵守什麼「願賭服輸」的江湖規則。而是因為,湯山一時之間無處可去。
另外一個原因是,老頭子相對湯山而言,其實算是弱勢群體。老傢伙雖然人生經驗豐富,能一眼看破女人胸部的真假,但其它方面的優勢,實在是乏善可陳;在湯山面前,論打,打不過,論說,也未必能說得贏。
換句話說,湯山的人身是自由的。他無論何時想離開,老頭子根本無法阻擋。
最後,湯山還有那麼點可笑的私心:既然老頭子如此大方,見第一面就請他吃米粉,不如趁機多蒙他幾頓。混江湖嘛,跟誰混不是混?在哪兒混還不是一個鳥樣?況且一旦混得不開心,隨時可以改換門庭,何樂而不為呢?
「徒弟」兩個字,在湯山看來,就是個吃人不嘴軟的幌子。
當然了,老頭子換著花樣要收湯山為徒弟,目的也不是那麼單純,更不是一個玩笑;而是以其歷盡滄桑的目光,看中了湯山身上某種不可多得的特質;這個特質,或許能夠承擔一樁跨越時空的機密。此是后話。
這時的湯山,還無法體會江湖險惡。他以一種目空一切、居高臨下的姿態看待這個世界,看待這個江湖,乃至看待坐在他面前的普通老頭子。他並不知道,自從遇上這個老頭子,他的人生便在悄悄地發生變化。
無所畏懼,更多的是一種沒經世事的表現。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就是這個意思。
湯山這時坐在桌邊,等著老頭子把煙抽完,內心已經完全放棄了逃跑的打算。他看著老頭子一本正經的模樣,有點想笑,只不過出於起碼的禮貌沒有笑出聲。但他說話的語氣,卻是十足的玩世不恭:
「按願賭服輸的規則,我頂多就是欠你十塊錢,憑什麼要跟你做徒弟?」
老頭子:「你要是現在能拿出十塊錢付賭資,咱們就兩清。拿不出來,就當是你的拜師禮,做了徒弟也兩清。」
湯山笑道:「說法很有趣。要是我不同意呢?或者說,徒弟做到中途,我想背叛師門呢?」
老頭子回答得很乾脆:「一切悉聽尊便。本門來去自如。」
湯山在桌子一邊探過身子,眨眨眼壞笑道:「聽你這麼說,徒弟我做定了。」
老頭子抽出口中的煙斗,也眨眨眼壞笑:「我早知你是個明白人。」
湯山雙手一攤:「那我現在就是你的徒弟了。不需要行拜師禮這麼老土吧?」
老頭子搖搖煙斗:「不需要。連師徒的稱呼也省了。惟一的條件是,你必須把剛才輸掉的那盤棋徹底走通。」
湯山滿不在乎地說:「那簡單。我都有點迫不及待了。開始說棋吧,就在這裡擺開局面呢,還是回到你的根據地橋頭去?」
老頭子還是搖煙斗:「不急。棋局之事先放一邊。咱們先要解決吃飯的問題。」
湯山一愣:「不是剛吃過嗎?還沒下桌呢。難道你是狗肚一條腸,吃進去胃便空了?」
老頭子吸進一大口煙,緩緩吐凈,半閉眼睛說:「吃了這一頓,還得考慮下一頓。我們現在首要的問題是,先把下一頓的飯錢賺回來。總不能餓著肚子下棋吧?」
湯山拍掌大笑:「有道理。還是你深謀遠慮。可是,這錢怎麼賺?」湯山目光環視一圈,壓低了聲音,「你不會是讓我去偷吧?量你也沒什麼高明的偷盜技術教我啊。」
老頭子在鞋底磕盡煙斗里的灰,站起身,收拾隨身用品,高深莫測地指著門外說:「這世界遍地金錢,看你有沒有本事拿到手。走吧,回橋頭再說。」
湯山心裡很是不屑,糟老頭子真是胡說八道,這世界遍地水泥和磚頭,哪來什麼黃金?即便這世界真的遍地黃金,看起來你也沒什麼本事拿到手,否則不至於淪落到橋頭擺殘局,請客只吃得起兩碗米粉。
出門時天色已暗下來,各種燈光照在路面和建築物上,還真有點滿地黃金的錯覺。湯山不禁多看了幾眼老頭的背影,第一次覺得,這老傢伙從形象到語言,似乎都有點不同尋常的神秘色彩。
隨即,湯山的注意力便被街上的人流吸引過去了,準確地說,他是被街上走過的各色女人迷住了。肚子一旦吃飽,體內另一種慾望便開始發生作用,而且越來越強烈。
此刻,剛入夜的街道上,在湯山眼中,每一個從他面前走過的年輕女人,無論胖瘦,不管高矮,看上去都顯得那麼魅力四射。前凸后翹,就不再是饅頭或麵糰,而成了風情萬種。
來到橋頭,湯山才從滿街的女人堆里收回目光,假裝客氣地問老頭子:
「既然不以師徒徒相稱,那我應該怎麼稱呼你?」
老頭子古怪地一笑:「你剛見我時,就叫我老流氓。人與人之間,通常第一印象最重要,以後繼續這麼叫吧。名字什麼的,並不重要。」
湯山訕笑道:「剛才只不過口無遮攔,順嘴胡說,哪有什麼第一印象。」頓了頓,便自我介紹道,「我姓湯,叫……」
老頭子立馬揮手打斷了他的話:「千萬不要自我介紹。你姓什名誰,對我而言同樣不重要。我叫老流氓,你就叫小流氓吧。」
湯山這才發現老傢伙不是記仇,而是真不願透露真實姓名。既然如此,再打聽也沒有必要,況且互不相識,對湯山隨時脫身反而更有利。於是他小題大做地怪叫一聲:
「我靠,只不過吃了你兩碗米粉,便成小流氓了,還有沒有天理?」
老頭子笑道:「世上沒天理的事情多了去了。一個聽著不怎麼體面外號而已,你有什麼覺得委屈的?再說了,做流氓有什麼不好?這街上的人們,你知道有多少是想做流氓而不可得的?」
湯山嘴一撇,罵道:「歪理邪說。你想做流氓,並不表示所有人都想做流氓。我本來清白如紙,剛出道就被你染黑了。」
老頭子鼻子嗤了一聲:「小子,你如果死抱著黑白分明的幻想混江湖,遲早會得抑鬱症。」接著揮揮手:「算了,跟你說這些還太早。我們干點正經事吧。跟我來。」
言罷,老頭子繞過橋欄干往橋下走。
湯山覺得奇怪,怎麼干正經事往橋下走?難道還得先去河裡洗乾淨身子才能幹正經事?為了顯得自己成熟穩重,他沒胡亂髮問,只是默默地跟在後面往下走去。
老頭子卻不是直接走向水邊,而是中途拐進了第一個橋洞里。湯山跟著進來,才發現這地方是個絕妙的避風遮雨場所,至少十平米見方。一邊是橋墩,一邊則是河邊的斜坡,斜坡上一點是一面斑駁陸離的岩石;橋墩和斜坡夾著的另一面,則被人為地壘了一面石牆。一句話,這個岸邊的橋洞,簡直就是一個房間。只不過沒有裝修得更豪華而已。
老頭子走到房間中央,從包里掏出一個手電筒打開,突然蹲下身子,雙手在地上刨泥土,而且越刨越快。湯山吃了一驚,以為他突發羊癲瘋,趕緊往外退了一步,結結巴巴地試探著問:
「你,你搞什麼名堂?」
老頭子抬起頭,滿臉油汗,卻不像是有病的樣子,反而有點慍怒之色,向湯山命令道:
「廢話少說,過來幫忙。」
湯山不敢過去幫忙。依舊站在洞看著老頭忙活,心裡盤算一旦有什麼意外,拔腿便往橋上跑。以現在兩人的距離,再加上湯山的年輕體力,老頭子絕對追他不上。
老頭刨了一會,刨出一塊樹根,小心碼放在一邊;又刨出一塊,還是小心的碼放在一邊。湯山到底年輕,禁不住一片好奇之心,再次試探性地問道:
「老流氓,這什麼東西?」
老傢伙頭也不抬:「黃金。」
這回湯山是真準備走人了,倒不是受驚逃跑,而是失望撤離。從老頭子的表現看來,就算不是身體有病,也是精神有病。明明就是幾塊奇形怪狀的樹根,他一口咬定是黃金,還有比這更荒唐的事嗎?跟著這糟老頭在這瞎攪和啥呢?若此時有第三者見到,那邊地上刨土的是個老瘋子,這裡站著呆看的,便是個小瘋子。
湯山往後退了兩三步,正要轉身出洞口,老頭子猛然抬頭叫道:
「傻愣著能賺到錢?趕緊過來把這些東西搬到橋頭去。」
湯山本來打算不理他,轉而一想,好歹吃了人家兩碗米粉,就幫他把這些怪樹根搬到橋頭吧,算是還一個人情,到時再走人也不遲。反正腳長在自己身下,誰也攔不住。
這時老頭子結束了刨土的工作,將泥土胡亂推回原處,腳下堆了十數塊長短不一、形狀怪異的樹根。湯山無聲地走過去,張開手臂,抱了一大半樹根,朝橋頭走去。老頭子收起手電筒,背上布包,將剩下的樹根全都抱了出來。
兩人灰頭土臉地回到橋頭,放下樹根,老流氓吩咐湯山:「你到下面河邊去洗凈臉面,拍掉身上的塵土,把人搞得精神一點再上來說話。」
湯山聽罷二話不說便往下走去。心想我當然得把自己收拾得精神一點,這樣才算是正常人,至於說不說話,就看我心情如何了。弄不好丟下一句「後會無期」,我就消失在遠處的燈光里。
湯山在下面將自己收拾乾淨,重新上到橋頭,看到老流氓端坐在一盞路燈下,面前攤著的不是象棋殘局,而是一塊一米見方的深藍色粗布,布上依次擺著那些從泥土裡刨出來的樹根。在他身後,豎有一方旗幡,上綉幾個大字:
祖傳中醫。宮庭秘方。
下面還有幾行小字:
疏通陰陽,調和男女。只需一劑神葯,還你人間至樂。
湯山看著這一切,愣了小半天才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