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國師流月
閔幼株一路假作慌張地跑著,直到了廖氏的暢和園才緩下腳步走了進去。狹長的雙眼在院內來回看了一圈,竟只看到了沈氏孤零零的背影。
閔幼株輕撫了下胸前的長發,便疾走過去問道:「請問,您是府中的哪位嫂嫂嗎?」沈氏心中正想著事,冷不防被打攪,倒是嚇了一跳。她趕忙回身問道:「誰?」
閔幼株低著頭不敢看沈氏。
「我叫幼株,是……國公爺的女兒……」說到最後一個字時,閔幼株的聲音明顯低了下去。沈氏雙眼一利,有些挑剔地打量著她道:「母親不是已經幫你安排了院落,你不乖乖待在凌雪閣,跑出來幹嘛?」
閔幼株眼圈兒一紅,抬頭看了沈氏一眼,又低下頭應道:「我只是被嚇住了……剛剛路上遇到一個……一個……」
「一個?一個什麼?」沈氏見閔幼株的臉色越來越紅,突然睜大雙眼問道:「你是不是遇到一個沒穿衣裳的男子?」閔幼株輕輕地點了點頭。沈氏趕忙追問道:「你在哪裡見到他了?快跟我說。」見閔幼株似乎被她嚇到了,又加了一句:「別怕,我是你二嫂。」
閔幼株指了指外面,說了老長一段話,沈氏卻根本沒聽懂。她皺了皺眉,便要叫上院子里的婆子和丫鬟一起去。但轉頭一看,才想起剛剛那些下人都被朱氏指派了出去。沈氏知道這件事不能再拖,便硬著頭皮叫上自己的丫鬟一起隨閔幼株去了。
閔幼株一路都是走在前面的,直到了那熟悉的假山石旁,才停下腳步,看向了沈氏。沈氏總不好叫一個未及笄的小姑娘進去吧,只好先左右打量了一番,才讓丫鬟帶著披風隨她進去。
然而還沒等到她進洞,出乎意料的一聲驚呼打斷了她們的腳步。
「你放開我,四弟!你這是在做什麼?」
「二哥……」剩下的話外面三人根本就聽不清,但閔幼株卻著實被嚇了一跳。竟有人比沈氏提前一步進了假山石洞。會是誰呢?答案很快被揭曉了。只見一個身穿靛青色暗紋長袍的男子神色陰沉地閃出了洞口。他的衣裳已經被拉扯得變了形,連頭髮也有些凌亂,但三人還是認出了他——閔安榕!裕國公府的二少爺,也就是閔安南的二哥。
閔安榕第一眼便看到了洞口的三人,當視線轉到沈氏臉上時,他有些難堪地別開了目光。沈氏正巧找不到男眷幫忙,見是自己的相公,忙出聲問道:「二爺,四弟是不是在裡面?」
閔安榕正待說些什麼,赤身裸體的閔安南竟直接出了洞,一把抱住了閔安榕。
「二哥,求求你別走……求求你聽聽我的心意。我真的……」
「夠了!閔安南,我平日看在和你同父異母的份上,也算多番維護於你。卻沒想到你有如此齷齪的念頭!還不放開我!」
「不!我不放!我愛你啊,二哥!你怎麼就不肯回頭看看我呢!」說罷,清俊的雙目中竟落下了淚。
兩人拉扯間,沈氏已經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羞了。而沈氏的丫鬟則把頭埋得低低的,以降低存在感。只有閔幼株的臉上似哭似笑,除了怪異,還是怪異。
閔安榕眼見甩不脫閔安南,又見自己的妻子和丫鬟杵在旁邊,臉上青白交加,恨不得當場打死閔安南才好。這樣拉扯的功夫,他竟真的伸出拳頭,準備砸向閔安南。
然而拳頭未至,一聲斷喝阻止了他。
「安榕,你幹什麼!」
閔安榕回過頭見是裕國公閔琨,臉上便有了懼意。但閔琨不光是一個人來的,他的身後,又走來了一個身著淺灰色綉月紋道服的年輕男子。當見到那個人時,閔安榕、沈氏和沈氏邊上的丫鬟趕忙跪了下來,口呼見過「國師大人」。
關於這位國師的身份也是說法頗多,因為代國是一個崇尚道教的國家,存在的道觀仙師數不勝數,但其中卻以通天觀為最正統。
通天觀上一任觀主乃當世奇人——延陵子華。其人通陰陽,曉天命,最得景瑞帝的喜愛。甚至將掌上明珠雲丹公主許配給了他。雲丹公主貌若謫仙,卻紅顏薄命。在芳齡十六時,便死於一場意外。
延陵子華悲傷之餘,竟不願公主下葬。而是帶著她的棺木就此離開代國,去尋找復活她的方法。臨走前延陵子華將通天觀交給了大弟子流月,也就是眼前的這名年輕男子。
閔幼株一愣,她飛速地看了一眼那名男子,也跟著跪了下來。
如此這般,赤身露體的閔安南就顯得非常突兀了。他看著緊皺眉頭的閔琨,又看了一眼流露出不滿之色的國師流月,便小心地挪到了閔安榕身後。
閔安榕實在是厭煩透了他的接近,但苦於無法擺脫,只得拚命地握緊雙手,以期國師能快點兒讓他們起來。
流月低下頭,柔和的目光靜靜地掃過跪在地上的諸人,當視線滑過閔安南時,他頓住了。骨骼分明的右手伸出,流月突然便抓住了閔安南的胳膊。閔安南懵懂地抬起頭望向流月,便見對方目光一凝,竟從袖中掏出了一把斷劍,結結實實地拍在了他的腦後。
閔琨心頭一緊,趕忙喝道:「大人,您這是什麼意思?」
流月呵呵一笑,並不回答,而是用斷劍繼續拍打著閔安南的頸部和耳後。須臾,一隻鮮紅色的蟲子從閔安南的耳中滾落了出來。流月從地上撿起那隻蟲子,斂下雙目道:「這是……」
閔幼株雖低著頭,但胸口卻「砰砰砰……」地跳了起來。這國師流月的確是個有本事的人,竟能將閔安南體內的情蠱取出。那他是不是也能看穿自己的身份以及自己所施展的那些手段呢?
手心漸漸冒出了冷汗,閔幼株幼年時也聽說過代國國師的厲害。雖然此國師非彼國師,但流月既然是那個延陵子華的徒弟,那應該也是道法高超之輩。難道自己今日便要命喪於此了?
閔幼株的心裡升起了濃濃的不甘,但出乎她的意料,流月見了情蠱后,只是搖了搖頭道:「這種污穢之物,我倒是沒見過……」閔琨見流月是在幫閔安南,趕忙道了聲謝。
而隨之清醒過來的閔安南在見到自己赤身露體后,立即便尖叫了起來。沈氏的丫鬟有眼色地將披風遞了過去。閔安南趕忙接過,裹在了身上。
邊上的閔安榕見閔安南恢復正常,才後知後覺道:「原來是染了髒東西啊……」他嘆了一口氣,沈氏也跟著嘆了一口氣。
閔琨見此,又說了好些感激的話,流月擺了擺手,目光一飄,在閔幼株身上頓住了。閔琨看了閔幼株一眼,便和藹地朝她招手道:「我兒,快過來。」
流月雖沒認出情蠱,但閔幼株對他仍有些懼意。她咬了咬唇,緩步走到了流月和閔琨身前。閔琨一反常態沒有嫌棄閔幼株,而是拉著她的手對流月介紹道:「這是我的大女兒,今年才十歲。」
閔幼株對閔琨深惡痛絕,但又不敢現在就表露出來。只得趁勢抽出手,行了個禮道:「國公爺,我十一歲了……」
「十一?」閔琨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又對流月解釋道:「這孩子長相隨她親娘,樣子應該是錯不了的。就是瘦了點兒,還沒長開……」
流月目光柔和地笑了笑,不置一詞。閔幼株卻覺得有些奇怪,這閔琨為什麼突然對自己這麼好,還把她介紹給國師流月?狹長的雙眼晃了晃,卻聽流月突然說道:「是個齊整的孩子……」說罷,俯下身正視著閔幼株道:問「願意陪哥哥在園子里逛一逛嗎?」
這句話一出,在場諸人都看向了閔幼株。
閔安榕和閔安南目光不明,沈氏目露疑惑,閔琨則是眼含警告。閔幼株抬頭看了一眼流月,正對上他如水般的眸子。公子如玉,溫潤柔和,說的便是他這樣的人吧。
閔幼株在流月的眼中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惡意,便輕輕地點了點頭。
流月展顏一笑,順勢拉住了閔幼株的小手。當指尖滑過手腕之際,閔幼株的心裡閃過一絲遲疑,但仍舊乖順地隨著流月走了。
一路上,兩人並沒有說太多話,但流月卻一直緊緊地牽著閔幼株的小手。閔幼株曾好幾次想要借故抽出,但都被他用同一個眼神給拒絕了。那種溫和的彷彿能包容一切的雙眼,實在讓人無法抗拒。
流月,真是個非常有親和力的男子。恐怕見過他的人,都不會討厭他吧。怪不得他能在延陵子華之後,當上代國的國師,只是……
閔幼株正想得出神之際,流月卻突然開口道:「平日里都喜歡什麼?」
「……」
「怎麼?沒有喜歡的東西?」
閔幼株雙眼一眯,淡淡應道:「喜歡蟲子。」
流月皺了皺眉道:「一個小姑娘家怎麼會喜歡這種東西?」
「就是喜歡,沒有道理。」閔幼株的回答讓流月有些不滿,他鬆開了她的手,順勢撫上了她的長發。「不喜歡漂亮的首飾和衣裙嗎?瞧你,身上太素了。」
閔幼株感到有些不舒服,便將頭一歪,躲開了流月的手。流月笑了笑,又牽過了她的手,繼續邊走邊問道:「國公爺待你好嗎?」
閔幼株不知該怎麼回答,索性默默地低下了頭。流月溫潤的眼中閃過一道流光。他停下腳步,拉過她另一隻手道:「他們是不是待你不好,還經常欺負你?跟哥哥說,哥哥能幫你。」
閔幼株將頭埋得更低了,但心裡卻在叫囂著:我要他們生不如死,你能幫我嗎?我要他們身敗名裂,你能幫我嗎?我要找到我的娘親,你能幫我嗎?我要變回原來的徐姝,你能幫我嗎?!
閔幼株「唰!」地抬起頭,定定地注視著流月道:「國師大人,我之前都跟娘親在莊子上……」流月點了點頭,鼓勵閔幼株繼續說下去。
閔幼株的雙眼閃了閃,繼續說道:「那時候,我們吃的用的都要靠那幾畝薄田。每天的願望也不過是老天開眼,能讓土地里多長出些莊稼……可是一年年過去,雨天卻越來越少……直至現在,已經好久都沒下雨了……」
說到這兒,閔幼株殷切地注視著流月說道:「您是我們代國的國師,雖然我如今已經不在莊子上了,但我仍然想求國師大人,能不能再舉行祈雨祭祀,讓代國重新下雨!」
話音剛落,流月臉上完美的面具轟然剝落,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氣。祈雨!祈雨!祈雨!!!這是在流月面前絕不能提的禁忌。
因延陵子華的退去,他才有資格坐上國師的位置。他自問學到了他大部分的本事,他以為他能做得比他更好!可是結果呢?單是祈雨這一項,他便被信眾打落到了塵埃里。
他們雖仍然在支持通天觀,但對他,卻不如延陵子華那般信服。為此,他也舉行了好幾次的祈雨祭祀,但不行!都不行!延陵子華能輕而易舉做到的,他流月卻做不到!
「滾……」
閔幼株抬起頭,懵懂地望著流月道:「國師大人?」
「給我滾——」
閔幼株害怕地縮了縮身子,趁勢卻望了一眼流月。那原本溫潤如玉的男子,此時的臉上滿是戾氣。閔幼株失望地眯了眯眼,原來如今代國的國師也不過就是這麼一個人啊……
腳步微轉,閔幼株順著流月的話,便往一邊退去。但心裡卻升起了濃濃的不屑:這流月不及延陵子華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