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當然害怕和不怕

84當然害怕和不怕

容膝給我發微信,說他的包在榮耀房間,讓我拿給他。

「不好吧,有什麼重要東西嗎?等榮耀回來讓他拿給你吧,我進他房間不太好。」

「卧槽,等大榮子等到猴年馬月了。」

「他怎麼了?不是犯事兒關禁閉了吧。」

「差不多,現在癱醫院當植物人呢。」

容膝不小心說漏了嘴,「干,榮耀要知道是我說漏了嘴,非誅我九族。」

我把電話打過去,才知道榮耀在短短几天內,經歷那麼多的事。他說榮耀剛轉到普通病房,基本沒什麼大問題。

這是我第二次離死亡那麼近。第一次奶奶去世的時候,身體已經發硬冰涼。我沒有能力做任何事。這一次,榮耀幾次死而復生,後知後覺。我仍然沒有能力做任何事。寬慰的是,榮耀他從鬼門關回來了,我還有能力去做一些事情。

當死亡再一次離我那麼近的時候,我心中只有一個想法,幫榮耀把健康找回來。我每天下班都會去醫院,他睡著的時候我翻譯,他醒著的時候我陪他打發時光。他上廁所的時候,會幫他提著點滴瓶。他復健的時候,會努力撐著他慢慢往前走。因為他心急,剛開始復健的時候會快走兩步,最後因體力不支右手扶著牆左手撐著我。這個時候他就會變得易怒暴躁,覺得自己的傷口癒合的太慢。起初我任由他發脾氣,我想給他發泄一下也是好的。而且是才開始復健,心急也很正常。後來,我怕影響他的傷口癒合留下後遺症,就說了他一句。「你的身體是你自己的,但你是依靠健康服務於國家的。你不想自己把健康給作沒了吧?」

他立刻安分了下來,之後再也沒有發過脾氣。無論他走的多慢,他內心有多著急,他都不再有過隻言片語。榮耀後來說其實那次復健,是看到我的臉,才安靜下來的。並不是因為我的那句聲嚴厲色把健康作沒了的話。我並不覺得自己的臉有如此巨大的威懾力。還沒等我反駁,榮耀接著給我解釋,他說是看到一個瘦瘦小小的孕婦,明明自己就是弱勢群體,卻還用著自己的全身力氣,去支撐一個暴躁易怒唧唧歪歪的大老爺們。當下就被鎮住了。而我當時的神情姿態,榮耀說至今印象深刻,讓他憑記憶來個藝術雕塑,不說惟妙惟肖,也一定頗具神韻。而雕塑的名稱他都想好了,被孕婦的堅強與力量所觸動的暴躁巨嬰。這原本是一次很感動誠心的感謝告白,結果愣是被榮耀講成了段子。他如果好好講,我是很大可能聲淚俱下的。憶往昔崢嶸歲月稠,我百般耐心與細膩去幫助一個社會主義巨嬰恢復健康,多麼好的故事框架硬生生被榮耀給糟蹋了。

我周六日去醫院的時候,偶爾會遇到同來探視榮耀的人,老中青三代各自數目從左往右,依次遞增。一般聽到門內有動靜,我就離開了。我不想去滲透榮耀的朋友圈,內心也怵遇到他的朋友圈。老年人中年人可能是他領導和親戚,和他們首長我沒什麼底蘊說不上話。至於親戚,更要留給榮耀,讓他們好好聊聊家長里短。青年人大概就是他的朋友,女朋友了,我沒意願擴大朋友圈也就避開了,女朋友的話我就更不應該存在了,我最有眼力價了,絕對不當電燈泡。安安靜靜的挺好。

榮耀發現了我這種心思,也特別配合我,會微信告知我,他的領導朋友家人女朋友何時離開。這種狀況我覺得有點怪又有點意思,忍不住吐槽「我們倆清清白白的,老這樣掐點避開人群,還以為是在偷情。」

「被你這麼說,感覺很刺激。」

我發給他一張黑臉表情包。

「我知道你是不想應酬我的領導,也不想佔據親戚和我拉家常,也不想當電燈泡。我尊重你的想法,自然會掐點通知了。有時候,我覺得你對我太好了。替我想得太多,替自己想得太少。」

我這個人,是記仇也記好的人。真的傷害我的人,我會等量回擊。對我好的人,我會加倍奉還。如果說高中我和榮耀只是兩個聊的來的朋友,那麼現在就是患難與共的朋友了。我十分感謝榮耀幫我保住了肚子里的小寶寶,如果我那天真的做掉了它,我會一輩子做噩夢。要打它的時候已經三個多月了,十三周左右的胚胎就會發育大腦,它開始是個有感覺的生命了。我打掉它的時候,它會痛,而我終其一生都會活在奪人性命的陰影里,再怎麼贖罪,也沒辦法坦然活下去。我也特別感謝榮耀把我從逼仄的危房居民樓換到了寬敞明亮的地方,給我一個可以和肚子里的直系親屬一起安穩成長的地方。不用擔心治安、漏水、下水道外漫、一氧化碳中毒的危險。有人說慷慨是把自己需要的東西留給其他同樣需要它的人。我覺得這個說法不對,它不應該叫大方慷慨,我覺得用犧牲奉獻更合適一點。榮耀就是給了我需要的東西,也許對他而言無關緊要,但濟危扶困的溫暖就值得我好好對待。然而,我覺得自己並沒有做什麼。我只是力所能及地,讓他離死亡越遠越好,讓他過得開心一點就行。奶奶僵硬冰冷的軀體,至今,指尖的觸感仍未失憶。我很害怕,我的一個不留神,曾給予我溫暖的人就不見了。

「有嗎,我也就下班了看看你。」

「一個孕婦跑前跑后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容膝他大爺的。」

「你冷靜,殺人是要犯法的,容膝已經跪了,你也就得饒人處且饒人。而且我懷孕並沒有很辛苦。照顧你也沒感覺負擔。」

「我警告你,榮耀。下次你要再躺醫院不告訴,小心我把你撮吧撮吧扔奧斯維辛的焚屍爐里。」

納粹誠不欺我,榮耀之後住院都會主動告知,但是大病不說痛的毛病一直沒改。

記得容膝說,榮耀當時因為失血過多暈過去了,但因為他的手死死拽住暴徒,最終他沒能逍遙法外。這算是所有壞消息中的唯一好消息,說明榮耀的血沒有白流,刀沒有白挨。陽光從窗外傾灑下來,照在白色紗布纏住的地方,泛起一層金光,我指了指那層金光,「害怕嗎?」

「不害怕,做手術的時候麻醉了,沒什麼疼的感覺。」

「廢話,那麼深的傷口不疼才怪。我問的是,他捅你的時候,你害怕嗎?」

「當然害怕。害怕他傷到群眾,也害怕他傷到戰友。」

「我問你的是,你不怕自己就這麼死了嗎?」

「不怕。」

這句不怕,讓我哭了很久。不怕,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從此他的一生就要背負著生死,遊走在生死的邊緣,或生或死,全靠運氣。我不能要求他好好活著不那麼勇敢,我不能要求他為自己考慮為他的爸爸媽媽考慮他還如此年輕,因為他的不怕是那麼斬釘截鐵、毫不遲疑、擲地有聲。我能乞求的,也只有國泰民安、繁榮昌盛,願天下大同美美與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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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心愛始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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