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雲來客
雲來客棧門前,顏歡和驍陽仰頭打量著客棧的門面,顏歡發出一聲長嘆,這客棧的名字果真沒有取錯,客似雲來。進進出出皆是綾羅綢緞的富家子弟,和那些人一比,他們三人一狗難免顯得格格不入。
顏歡看了看驍陽,驍陽也看了看顏歡,那神情分明在說:果真是凡俗之地啊!
顏歡深表同情的拍了拍驍陽的肩,一邊左右環顧著自言自語道:「那個張卦神哪去了?」
身旁的大狗嗚咽一聲,顏歡點了點頭:「神棍的確該換身行頭,免得丟了修道之人的臉。」她拉拉驍陽的袖管:「師父,不如我們先進去吧,就算他不來我們也是付得起錢的。」
驍陽有些嗔怪的看了她一眼:「修道之人五蘊皆空,哪容你這樣惦記酒色財氣。」
「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只羨鴛鴦不羨仙啊師父。」
驍陽不由得翻了個白眼兒:「胡言亂語的說什麼呢!」
顏歡挽起他的胳膊諂媚的笑起來:「就是餓了才會胡言亂語。走吧~走吧~~」
「哎呦呦!不好意思讓兩位大仙久等了。」張卦神遠遠跑來,臉上掛著比顏歡更諂媚的笑:「今天這頓飯我做東,二位要吃什麼隨便點。」說這就把顏歡和驍陽往裡面讓,驍陽雖不情願,可見顏歡一臉懇求,只得無奈搖了搖頭,走了進去。
進了店,揀一張乾淨的桌子坐下,張卦神連忙張羅著布置飯菜。顏歡打量著周圍的人群,突然覺得這樣所謂酒色財氣的生活,或許也是一種平凡的境界,因為只有在這裡,才沒有山上的沉靜與心如止水。這裡的人有笑有淚,或許這樣平凡的煙火人生才算完整。
當然,她也只是想想而已,她這樣的人打從一開始就註定與這樣的生活無緣了。
幾乎是突然之間,一陣尖銳如裂帛般的哭聲鑽進顏歡的耳朵里,把她驚得一個激靈,四下望去卻見周圍人都在各忙各的,連師父也仍是一派氣定神閑,可是哭聲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慘。顏歡心下明白,便跟師父示意離開片刻,起身順著哭聲追了過去。
雲來客棧的後門緊挨著就是馬肆,顏歡轉過一扇門,果不其然正見一個正在馴馬的小廝,他一邊拽緊韁繩,一邊狠勁的拿腳沖馬肚子上踢去。
顏歡勃然怒道:「你在幹什麼!」
小廝被突如其來的呼喝嚇了一跳,慌忙轉頭過去,見是不認識的女子便鬆了口氣:「大呼小叫,跟你有什麼關係。」
馬匹嘶鳴一聲,不安的揚起蹄子,小廝見控制不住,又趕忙死命拽住馬韁,又要作勢朝馬肚子踢去。
「我真是不明白,它做錯什麼你要這樣待它。」顏歡一邊說著一邊走過去,沖著馬兒凝眸片刻,馬兒望著她的眼睛,竟很快安靜了下來。
小廝嗤笑一聲:「看你一副窮酸相,管的倒是挺寬。這馬是我們公子花銀錢買下的,我想怎麼對待關你什麼事!」
顏歡無奈的瞟他一眼:「萬物皆有靈性,你不用心對待它,它又怎會聽你的話。奉勸你一句,好生積德行善,莫要因為它口不能言就欺負它。」
小廝聽顏歡如此說,不知為何來了火氣:「你知道我是誰嗎!竟敢用這種口氣教訓我。我保證你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說著狠狠向馬肚子踢去:「我就踢了,我還就踢了!怎麼樣!」
「那就莫怪我欺負你了。」顏歡心中急怒,手上的血玉鐲子發出灼灼光亮,她對著小廝舉起手晃動手腕,腕上的鈴鐺叮鈴叮鈴響起來。小廝被眼前的異象驚得愣住,只覺得鈴聲一聲一聲如海浪一般打在耳膜上,異常難受。還未等反應,便覺得眼前一陣眩暈,當下神識便模糊起來。
顏歡看著他,臉上的怒色猶未散去:「向它道歉。」她一邊搖著鈴鐺,一邊發號施令道:「從此善待它,莫再做出這種打罵的行徑。」
小廝驀地一個轉身,對著馬匹如同搗蒜的沖著馬兒磕起頭來,顏歡一邊擺手,一邊咯咯笑起來。一旁的馬匹輕輕嘶鳴一聲,顏歡看了看它,搖了搖頭:「是他對你不好在先,這樣的懲戒便是對你的賠罪。你不必可憐他。他從此以後也再不敢那麼對你了。」
馬匹不安的刨了刨蹄子,顏歡莞爾一笑:「不謝。」
「你在幹什麼?!」身後一個清朗的聲音陡然響起。顏歡心裡一驚,趕忙轉過了頭。
只見來人是個與自己差不多年紀,面如冠玉的少年。他一身墨綠錦緞長衫,頭頂紫金冠,幾縷髮絲垂在面頰邊,手上一柄一看就很清涼的玉骨摺扇,儼然一副紈絝子弟的打扮。除了目若朗星的眼神,顏歡對眼前這個人沒有絲毫好感。
「公……公子!」身後的小廝驚呼一聲,旋即一臉驚詫和不可思議的摸著自己已經磕紅了的額頭。
顏歡沒料想自己的幻術竟然沒有操控得當被打斷了,她懊惱自己學術不精,卻不想在這些欺負動物的紈絝面前示弱:「你是誰,幹嘛突然在背後突然出聲嚇唬人。」
少年挑一挑眉,燦然笑道:「真野蠻。不過該是我問你才對吧,我不過離開半柱香的時間,我的家僕怎麼被你折磨成這副模樣,」他臉上掛著笑,沖顏歡揖一揖手:「哪裡對不住,還請姑娘給個說法。只是不要弄出這些怪力亂神的名堂糊弄人。」
顏歡聽罷心中一陣怒火,但念及少年不算無禮,便也沒有發作:「這位公子,怪力亂神我不敢當,只是你家小廝欺負這匹馬我實在看不過眼。略施懲戒而已。」
「公子!我沒有,是這匹馬性兒實在烈,我調教不得才——」小廝急忙出口辯解,少年目光冷淡的瞟他一眼,小廝見狀便立刻住了口,只是尤有不甘的怒視著顏歡。
少年轉目望著顏歡,眸中復又換作郎朗笑意:「姑娘如此勞心勞力,在下雖然佩服,卻也不得不說,這是在下的家事。好壞我自會調教,不勞姑娘費心。」他上下打量顏歡一眼,目光終是落到她的手腕上。笑容中有一絲不羈與輕視:「姑娘想要教人,不如先管好自己。」
顏歡先是一愣,繼而明白了少年的指摘,她順著他的目光一路望下去,自己和他相比著裝怪異,沒有綾羅綢緞、沒有珠玉寶石,的確顯得寒酸。只是看少年輕蔑的態度,她終是皺起了眉:「你這是什麼意思。」
少年望她一眼,繼而朗聲笑道:「在下見識淺薄,覺得姑娘舉止特別、衣飾也特別。就比方說手上的鐲子看起來絕非凡品,觀之姑娘言行舉止,和它的確不怎麼襯。」他懶散的一揖手:「當然,秦某隻是猜測,失禮之處還請姑娘海涵。」
「猜測?」顏歡乍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他說什麼,愣了片刻才恍然大悟:「噢!你是說我配不起這樣貴重的飾物還是說鐲子是我偷的?」
「誒。」少年面帶笑容連連擺手:「在下並無此意,姑娘何必動怒。」他帶著幾分俏皮燦然一笑:「這不就跟說人像牛糞,其實是自己心裡有牛糞一個意思嗎。」他眯起眼睛笑道:「在下心中沒有牛糞,怎麼看姑娘都像一朵鮮花呢。」
「你!」顏歡氣結:「你、你!欺人太甚!」說罷揚起手腕,一臉憤懣的面對著他。
「住手!」師父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怎麼回事?」
顏歡趕忙停下,轉過身去拉住驍陽的袖管:「師父,他說我的鐲子是偷的!」
「哎哎!」少年插嘴道:「在下從無此說,姑娘怎麼睜著眼說瞎話,含血噴人呢。」
顏歡扭過頭沖他怒道:「明明是你含血噴人!」
驍陽用目光制止了顏歡,他望了望少年,走過去揖手正色道:「徒兒少年義氣,驚擾公子之處還請見諒。」
顏歡一把拉住驍陽:「為虎作倀的浪蕩公子,憑什麼跟他們道歉!」
少年基本上無視了顏歡,亦沖驍陽禮貌揖手道:「客氣客氣,在下只是看這位姑娘好生野蠻,所以——」
「哎呀,驍陽真人,顏姑娘,菜都上齊了,你們怎麼跑來後院,這兒是馬棚,髒兮兮的……」張卦神一連聲的走過來,待看到少年,他先是一愣,旋即臉上綻開了一副諂媚到極點的燦爛笑容:「哎呦!我說怎麼一踏進後院就覺得一股貴氣非凡,原來秦大公子也在這裡。哈哈哈哈!」他哈著腰搓搓手,笑道:「原來大家都是朋友,好說好說,今天這頓我做東,還懇請秦大公子賞臉光——」
顏歡怒目瞪了張卦神一眼,他立刻知趣的噤聲。而這時,少年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你們認識?」他帶著幾分淡漠望著驍陽。
顏歡一把扯過驍陽,擋在他身前:「認不認識都不關你的事。」
「是嗎。」少年冷哼一聲:「原來是胡朋黨羽,看來我得罪你也不必覺得抱歉了。」他冷漠望她一眼:「秦某還有事,告辭。」說罷頭也不回的便走了。小廝沖顏歡做了個恨恨的鬼臉,便急忙牽了馬向少年追去。
「告辭~!」顏歡沖他的背影努努鼻子,便也反向回了客棧。
「秦公子、秦公子、秦——!」張卦神急切的挽留,卻終是無奈的嘆息一聲:「誒!驍陽真人,顏姑娘!」他急忙轉身跟著二人向客店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