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chapter181:莉莉安小姐的詛咒
夢裡不得清凈,幕幕畫面從眼前掠過。
每幅畫面又都模糊不清,她只能依稀感覺到從畫面里遞來的各種情緒——快樂的、溫暖的、幸福的,也有更多悲傷的、痛苦的、絕望的,眼花繚亂。
她漸漸感到麻木。
終於,一切消散。
卡蕾睜開了眼睛。
房間裡頭拉上了厚重的窗帘,整個漆黑一片,她仍有些頭暈,只是坐起來,一言不發。
空氣有些悶重,漸漸有嘈雜的聲音在耳邊響著。
她皺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凡事是得自己等意識到了,那樣東西出現的頻率才會增加,進一步變得你不得不重視。
沒多久,那本來還細碎細微的聲音放大,充斥了聽覺。
好像是喊叫聲,還有一點什麼別的……
卡蕾掀開被子下床,不知怎麼的,床的高度和平常不太一樣,她沒踩准地面,險些往旁邊摔。
扶了扶牆面,她卻顧不得那麼多,大步向門走去,猛地拉開門。
門外……卻不是大廳。
是一條寬闊的走道。
濃煙在走道那邊冒出個頭,僕人爭先恐後地捧著盛滿水的水盆,隨著動作向兩邊潑灑。
「在前廳……花園裡也有!」
「水呢!」
好像是……失火了?
建築也有些熟悉。
這是現實,還是夢?
卡蕾恍惚,漸漸發現自己不對勁。
她低下頭,看向自己的手——那雙軟白的手看上去小了許多。她還想看清自己的臉,卻聽到一陣聲音,由遠及近:「小姐——」
卡蕾愣住,抬起頭。
明明能看清與那人距離相等的建築,但她卻看不清那人的長相,她看著人撲來,不過眨眼,又看著人從眼前倒下。
人影在眼前放大,向旁邊歪倒,於是被這人遮住的畫面也露了出來——走道盡頭裡突然衝出了一隊人,他們不管眼前的人是僕人,還是貴族,皆是手起刀落。
沒一會兒,他們來到了她面前。
火焰,哭號,絕望。
……
……
卡蕾猛地在床上坐起。
腦海里還殘留著刀鋒刺入身體的,她捂著胸口,大口喘著氣,身體一陣一陣發冷。
那到底是……什麼。
是夢,卻如此清晰,清晰得像自己親身經歷。
甚至……那個地方也不陌生,可她卻怎麼也記不起來。
她揉著眉心,深呼吸。心情在時間的流逝中漸漸平復,僅剩心有餘悸。
等她重新抬起頭,看清昏暗房間里的一尊雕像時,已面色如常。
那座雕像是莉莉安捏的,是一個赤腳長袍的男人。
裝束奇怪,名字也奇怪。
莉莉安略略提過,說是叫耶穌……
……怎麼這東西還在這。
卡蕾嘆了口氣,翻身下床。
推開門,迎面看到的是熟悉的大廳,被窗戶切割成方塊的陽光將盆栽的一角照得發光。
所幸,這一次不再是夢。
她鬆了口氣。正是這時,女僕從房間外進來,如往日一般服侍她換了衣服。
再簡單吃了點東西,夢境帶來的恐慌又消散了一層。
卡蕾準備抽一本書看,打發今天時間。
這是不知道是被禁足的第幾天。
距離阿諾德來的那天也過了一段時間,那天他落荒而逃,之後沒再靠近過這裡。
手裡的黑霧再沒出現過,她想問,卻不知道從何開口。
……沒有準確的描述,提出的額外要求都會被當作是想逃離這裡的借口。
她一時間有點煩躁。
「小姐。」就在這時,僕人走進房間,在她身後輕聲開口。
卡蕾眉心一攏,強壓著心底的情緒:「……什麼事。」
「特洛奧殿下過來了一趟……想見見您。」
卡蕾一怔。
……
進入會客廳前,她還有些恍惚。
按理說,家裡的人是不會讓她見特洛奧的。
可既然有這個機會,她不會放棄。
卡蕾吸了口氣,默默在心底組織語言。
本以為一切就緒,可就在她踏進房間前的一刻,有一個笑聲在耳邊響起。
有一瞬,卡蕾覺得自己的血都被凍結了。
她下意識回頭,然而只有幾個面無表情的僕人。
……錯覺嗎。
愣怔間,會客廳的門被打開,她後知後覺地回過頭,表情又是一頓。
「科特伯爵?」
會客廳里,只有一個拉文·科特。
青年坐在沙發里,面前擺著一盤棋,沒有對手,一個人下兩邊,自娛自樂……還挺專註。
這是艾倫蒂亞棋,分黑白兩種棋子對戰,規則複雜而繁瑣,雖說玩法很多,卻是個燒腦不休閑的遊戲。
按平時,只有一些上了年紀,沒什麼事兒干在家養老的貴族才喜歡玩。
拉文這會兒卻玩得心無旁騖,許久才反應到卡蕾和他說了句話。
「哎呀呀。」他叫了聲,說著,一枚白棋就往敵方進了一步。
「你想讓那邊贏嗎。」卡蕾走近棋盤,表情平淡地說了一句。
這一步棋走得離奇的爛,這枚白棋太小,就要走到對面的王附近,隨時會被吃掉。
「卡蕾小姐還會艾倫蒂亞棋。」拉文目露驚嘆,鼓了鼓掌,「太厲害了。」
「業餘而已。」卡蕾對這種言行有些浮誇的人向來沒什麼感覺,視線往旁邊一掃,「殿下呢。」
「哦,那很遺憾……其實是我想見見卡蕾小姐,但不用殿下做借口,不太容易來這邊。」拉文有些歉意地道,「我聽說,雷特家的僕人私底下都在傳,只要在宅邸門口看到拉文·科特,就放狗。」
卡蕾:「……」
雖然雷特家不歡迎拉文,可也不至於沒品。
她更不至於辯論到底會不會放狗這回事。
壓下心底的失望,她在位置上坐下,輕描淡寫:「你有什麼事情。」
「我得到了一個消息,雷特伯爵大人聯合賽提人,進攻牛頭海灣。」拉文開門見山。
卡蕾伸手去拿茶杯的手一顫,茶水灑在了手背上。
拉文往後靠了靠,淡色的眼眸內光影閃爍,沒什麼情緒地笑了笑:「能不能打敗凱特人是一回事……我不知道,雷特家族能不能承擔這個……勾結賽提人的罪名呢?」
卡蕾猛地抬頭,有一瞬的茫然。
她還在猜測阿諾德說過的話,琢磨爺爺到底去了哪。
卻沒想到……居然是聯合了賽提人。
索特人和賽提人之間的仇恨已經到了沒法解開的地步,從任何人嘴裡都得不到一個所謂公正的說法。
也不是一人之力可以扭轉的。
「還真像是,費倫西陰謀的重演呢。」拉文輕輕感慨了一聲。
卡蕾張了張嘴:「他……他為什麼……」
理論上,哪怕這一切是真的,她都應該為家族申辯。
可她卻沒有這個力氣。
從蒙特利爾開始,這一切就已經超出了自己能夠接受的範疇。
從出生以來,她就被灌輸了一個觀念,自己的家族是尊貴的蒼狼之雷特,她做的一切都要對得起這個家族。
可這個家族……真的對得起這一切嗎?
她不知道海德家事件的真相,可陷害海德家的後輩,從國王被黑法術襲擊開始,到賽提人入侵、亞爾林的死……
如今甚至到了要對索特人的傳統不管不顧,也要達成目的的程度。
他到底為什麼如此執著於此……
「看來我讓您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憶?」拉文看她面色發白,笑了笑,「是挺難接受的。」
「我……」卡蕾覺得被喉嚨被一塊東西扼住,發不出聲音,「我不知道。」
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也許……是有什麼原因。」說著這些,卡蕾一度感覺到了言語的蒼白。
她一點自信也沒有。
拉文看著她的表情,一時有些嘖嘖稱奇:「真是沒想到……查亞斯精明至此,連自己的孫女也不相信。」
卡蕾表情苦澀,手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他說過……」
雷特家族通過犧牲自己,犧牲他人,走到了如今。
——毫無意義的同情和堅持只會讓自我滅亡。
「雷特家族為了今天的地位,確實付出了不少。」拉文捏著一枚棋子,懸在棋盤上方,輕晃了晃,「不管是以一己之力排除萬難,支持謝羅姆·汀恩,還是在控制詛咒這一事實上。「
卡蕾為一個從未聽說過的詞語一怔:「詛咒?」
「啊,你不知道……那是留給背叛者的詛咒。」拉文仍是微笑。
拉文坐在背光的位置上,鏡片下一隻眸子含著笑意,可深處卻有絲絲縷縷不清晰的情緒……
頓時多了一種怪異的分裂感。
「雷特家族一心一意想在亂世中獲利,事實上也的確做到了,並成為了這個王國最尊貴的家族,與魔劍法師關係密切,並得到了魔劍法師的傳承……可惜,有人臨死前不顧一切地下了一個劇烈的詛咒。」他慢悠悠的,「魔劍法師的傳承,與其說是力量的載體,不如說是詛咒的載體,謝羅姆·汀恩已經死去,但雷特家族還在……依舊要忍受這個詛咒。」
「你在說什麼?」卡蕾猛地站起來,下意識想打斷這一切。
她心底有一陣一陣湧上的不安和警惕……或者說,擔憂。
總覺得,他在說什麼很可怕的事情,一旦出口,事情就再也剎不住車。
「卡蕾小姐不是很好奇么,為什麼查亞斯要咬著你那位朋友不放——」拉文仍是笑,「雷特家族每一代人都在尋找替他們……或者你們承受詛咒的替罪羊。而這個替罪羊,在這一代……就是海德家和威爾森家。」
「承受詛咒的人,得是威爾森家這種容易控制的小卒子才合適啊……他本想控制海德家,卻沒想到,那個家族很驚人,連我都為之驚訝——」
卡蕾渾身發軟。
腦海里有滾燙的東西在一絲絲蔓延,燒得她沒法思考。
海德家和威爾森家,只是替代他們家族承擔詛咒的人選。
原來……莉莉安會被如此針對,是因為,雷特伯爵沒想過她會出生,繼承了力量和詛咒,並且變得不受控制。
莉莉安……一定還知道什麼,到了雷特伯爵必須殺了她的地步。
可為什麼……這個詛咒背後到底還有什麼?值得如此大費周章——
她有些茫然。
卻沒想到拉文先前那句話沒說完,不緊不慢地接著道:「畢竟,差點就……」
差點什麼?
卡蕾注意到了這半句話,卻問不出口。
因為聲音被卡在了喉嚨里。
漸漸的,她還發現自己控制不了身體,只能任由著視線一點點變黑,消散——
一聲輕響。
拉文落下了棋子,那枚深入敵軍的小棋子,在王棋面前被吃掉了。
……
「你還真是……惡趣味啊。」一旁,昏迷跌倒的少女重新站起來,可她的神情已經完全不同,充滿冷淡,「拉文·科特。」
「好久不見,羅克珊小姐。」拉文微微一笑,「這個小姑娘很可憐不是么,像你一樣,本就一無所知,可卻被捲入其中。」
卡蕾……或者說羅克珊扶了扶額角,嘖了聲:「雷特家族的人……都該死。」
將她的家族當成替罪羊,摧毀了她的一切。
吸了口氣,羅克珊揉了揉脖子:「侵蝕她花了不少時間……但也不用你插手了……我必然讓查亞斯·雷特萬劫不復。」
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從房間走出來,只能默默看著大火和敵人毀滅一切的小女孩了
……她要復仇。
拉文沒說話,只聽著那一陣腳步聲遠去,跟著是門合上的聲響。
進來的是一位少女,出去的,是一名惡鬼。
男人腳踩暗藍色的地板,背後的油畫里的人像藏在陰影里,昏暗無光。
這片寂靜里,他輕聲感慨:「真有趣啊。」
身側忽的亮起一團光,光里,少年的身影漸漸清晰。
「結束了么,那邊。」他沒看那位少年,手裡捏著角落的一枚棋子。
「恩。」亞修應了聲,沒再多說。
「你覺得……這盤棋還能怎麼下。」拉文往後仰了仰,指的,是他的白棋的那邊——
艾倫蒂亞棋里,黑白兩方棋子,哪一邊被「吃完」,就算最簡單的勝負。
而今,白棋所剩無幾。
少年沉默了半晌:「死局。」
「……說不定有奇迹呢?」拉文緩緩道,「畢竟,將你從北方帶回來后,你總是能創造不少奇迹。」
無人應答。
「將她帶回來……是你最後的任務。」
「是……」少年微頓,回答的聲音輕而虛晃,「父親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