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謂我心憂
細觀美人:
烏雲綠鬢,遍插啄針;金鳳斜掩,金翅勾魂;秀面玉頸,新茶出春。
蓮步輕移,楊柳依依;俊眼修眉,柔情化雨;丰神姽嫿,風流雋逸。
無限感慨:
沉魚落雁雁不在,閉月羞花花不開。千擁萬護始出來,千嬌百媚無限愛。
看過之後,只覺縱有百口,口有百舌,不能名其美也。一時間,無不垂涎三尺,奮袖出臂,幾欲抱回船。
登時,一陣陣吁噓,一聲聲哀嘆,更是才子無數,詩人輩出:「天仙美人落凡間!」「月中嫦娥在眼前!」「傾國傾城傾海市!」「貌美無雙驚鴻現!」
金爺終於神志歸來,震臂疾呼,高聲解讀:「那是堇茶夫人!與九王側妃齊名,並稱「東吳雙姝」。侍郎愛如至寶,十年藏嬌,真心不老。」
言未畢,群情激奮,恨不得跨海登高,飛入雲霄,美人入抱。抑或,索性變身傾國傾城的美人,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人群之中,青荷尤其激憤!
沒有導演,沒有編劇!沒有燈光,沒有道具!沒有傳聲器,沒有攝像機!根本沒拍電視劇!
只是在她盼望十六年的花季,在她憧憬十六年的婚禮,強暴荷意,時空轉移!
誰能料到,生死一瞬間,時空倒轉,風雲突變?從南洋之畔飛越到東海之灣,從信息時代倒退回八百年前?
這也罷了,天之涯,海之角,阿龍何處找?人群里,蜃樓中,阿龍何處尋?
她不敢想象,沒有阿龍的世界,將會何等癲狂?
喧囂中,沸騰中,無人關心她的疾苦,更填無限孤獨。徹底崩潰,跌倒在地,只想變回嬰兒,放聲大哭。
從小到大,因何天災人禍獨寵著她?
尚未出生,便遭遇SARS流行,失去父母雙親。
因為早產,一出世便被關進保溫箱,沉睡百天,敗光全部遺產。
這還不說,出箱之後,身處低溫,卻不肯低調生存,硬是吊高嗓門,放聲大哭,不分晝夜,無休無止,聲嘶力竭。
虧得阿龍遍讀群書,生出奇思妙想,將她置身溫水,緊握她的小手,四目相對,傾力建立心靈鏈接。
黃天不負有心人,無限煎熬之中,奇迹再現:啼哭漸歇漸止,微笑浮出水面。兩顆苦難的心,瞬間相愛,再不願分開。
自此之後,兩個孤兒,一對苦娃,相依為命。
青荷自小便知:「珍愛生命,遠離雙毒:一是毒品,二是讀博;前者上癮放不下,後者進去出不來。」
少年阿龍,白天帶娃,窮學生變身超級奶爸;晚上懸樑刺股,痴心不改碩博連讀。長此以往,早生華髮。
幼時的青荷一邊幫他揪拔,一邊暗暗立誓:「快快長大,還我夢中情人,一頭烏黑靚麗的墨發。」
美夢總是良宵苦短,現實卻是苦海無邊。苦中作樂是人生,回頭到岸是空談。
青荷記的清清楚楚,小時候一場流感,住院三天,害得阿龍傾家蕩產。可憐兩個小人兒,窮到極點:泡菜稀飯,包打一日三餐。
從此之後,青荷勵志鍛煉,每日跟著阿龍,馳騁綠茵場。旨在遠離醫院,節省金錢;衍生君子好球,小荷回眸。
哪料穿越到這一世,更是難逃苦海,孤獨無處不在,寂寞與生俱來,饑寒交迫從未離開,不知清貧多少載?不知赤貧第幾代?
一邊苦念摯愛阿龍,一邊追憶泡菜稀飯,正在憂思難忘,一隻美味的熊掌,迎面踩過來。大喜過望,剛要飯來張口,迎刃而上,換來的卻是痛不可當。
金爺被眾星捧月,正吼得春風得意,忽覺腳下一軟,很好的腳感,如同腳踏海綿。低頭一看,腳下多了個丐幫會員。
金爺劍眉緊蹙,以手扶額,這才想起:「就在今晨,那個面冷心熱的黑衣大漢,從海中救起一人。也不知遭了什麼難,更不知泡了多少天,居然大難不死,奇迹生還。」頓生感慨:「越是脆弱的東西,越有頑強的生命力。」
老實說,他對黑衣大漢的自作主張,青荷的不期上船,早已心生不滿,若不是斷定她人小飯量少,早拋出船去喂海鳥。
眼見她瘦骨伶仃,衣衫襤褸,被泡的滿面瘡痍,與「堇茶夫人」形成鮮明對比,金爺不由滿腔憤怨,索性雪上加霜,狠狠又踩一腳:「不開眼的東西!也配偷看天仙?」
不料身後的黑衣大漢,對金爺的恃強凌弱十分看不慣,再不肯沉默寡言:「侍郎夫人貌若天仙,名不虛傳。雖是如此,依我之見,卻與「南虞雙月」難以等量齊觀。」
青荷聞聽此言,熱淚盈眶:「純正粵語!家鄉方言!」
同樣聞聽粵語,金爺卻嗤之以鼻:「我就不信,你不過是個流浪漢,終其一生,見過幾個美人?再說,「南虞雙月」,虞君帝姬,何等尊貴?你能親觀?幾世修鍊,得此眼緣?也敢對絕世美女,品容論顏?」
黑衣大漢儀錶不俗,虎虎生威,卻不願顯山露水,更不願惹是生非,聞聽詰問,不慍不惱,瞬間閉嘴。
他面上不動聲色,手上卻加快動作,眨眼間從金爺腳下搶出青荷。雖心下生憐,面上卻極盡冷淡:「小妹妹遭此大難,剛剛醒轉,不該拋頭露面。」
青荷掙扎在最前線,早已力不從心。
她生來乖巧,瞬間分清敵我,滿心感激溢於言表:「多謝恩公!」
定睛再看黑衣大漢,腦海登時靈光一閃,這一世的零星記憶瞬間激發,突然露出狂喜的神色:「泰哥哥!」
這一喜非同小可,一雙星光水眸,雖是滿含熱淚,卻溫情綻放,溢彩流光,璀璨生芒。
黑衣大漢只覺被晃得頭暈目眩,再不敢應戰,只有極力否認:「我不是你的泰哥哥,許是你在海中浸泡的太久,尚未清醒,認錯了人。」
她定睛對他看了又看,不禁大失所望,更掩不住閃閃淚光。她前一世擅長模糊數學,這一世的記憶,雖只剩下泰哥哥的點點滴滴,辨不清晰,卻能做到模糊處理:「是我眼拙,一時認錯,恩公贖罪。」
「恩公」再不敢對接她的目光,甚至不敢呼吸,不敢抬眼,扭過頭去,避開視線:「聽你口音,定是來自南虞。我倒有位朋友,表字泰格,與我相貌有些相似,家住南虞悅城。」
她聞言大喜,心中暗道:「泰哥哥就是泰格!倘若我尋到他,能否順藤摸瓜,找到阿龍?」念及於此,口中急問:「南虞在哪裡?悅城又在何方?」
阿龍說過,從宋代起,祖先便定居廣州。不知悅城可是廣州?這一世的泰哥哥,可是前世的阿龍?
「恩公」大驚,不可置信:「你一口地道的南虞方言,怎會不知家鄉?廣南東路、廣南西路、福建路,都是咱們南虞腹地。」
她望著他驚異的臉,不知如何作答。前思後想,幾近絕望:「我和他分屬兩個世界,天壤之別!分處兩個時代,老死不相往來!我的前世,和他解釋不通!我的當世,連我自己都不懂!」
看著「恩公」,想到阿龍,再次心思神遊。
便在昨晚,阿龍苦心孤詣,替她尋了個知己。
晚餐后回到家中,阿龍恨鐵不成鋼:「看看你的同齡人,哪個不是冰雪聰明,長袖善舞?看看你自己,除了學習,除了踢球,一無是處!你早晚要離開我,獨立生活!我只盼找個可心人,真心實意愛你,我也能放心放手!誰料你全不上心,又痴又傻,永遠長不大!」
從她牙牙學語到童言無忌,從她蹣跚學步到豆蔻年華,阿龍愛她如掌上明珠,如火如荼。她愛阿龍,卻不明不白,難得糊塗;只能深入,不敢淺出。
這次挨罵,她卻再不願裝傻:「你現在就可以放手!再不必為個傻子愁白少年頭!」憤憤然奪門而出。
人在江畔,恨極怒極:「我為什麼不願長大?我為什麼一味裝傻?因為只有童心,才能隱藏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