規矩
在太朝安陽有一山,名叫雲瀾,因為這座山每至早晨都是霧氣蒙蒙,再加上微風的吹拂便像是如海的流雲,遠遠望去,波瀾四起,故而被人稱為人間仙山,是仙人居住的地方,四百年前太朝王宮大建之時,在雲瀾山的半山腰處同時拔地而起了一座可用巍峨與秀麗同時來形容誇讚的家宅,為當時的開國功臣白涵柏白家而建,佔地之龐大,由當時的皇帝來此親筆提名——「水雲間」,靜落於水與雲之間,因為白家家宅里有一半是水,有一清澈見底的小湖是山頂瀑布流過的積水,瀑布不斷,積水便永遠更替,白家歷代就瀑布取水,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太朝王宮紅牆金瓦錦天綉地峻宇雕牆,而水雲間與之不同,截然相反,主張黜奢崇儉,白牆青瓦,卻更與雲瀾山景色相互協調,引人入勝。從水雲間高大的正門而出,正對著的是一條竹林幽徑,每至這個時節,綠意盎然,都讓人深感愜意,徑長七里,環山而下,竹林不斷。
什麼是真正的山水人家,用「水雲間」來概括足矣。
……
水雲間每逢立夏,則需卯時而起,白家家主以及白家後代都得立馬起來打水洗漱,待洗漱完畢穿戴整齊之後,從卯時一刻起,還需得習武練劍半個時辰,這是白家老祖宗定下的規矩,不得有誤。
白歌,白遠貞,本代水雲間家主,從來不喜歡旁人服侍,凡能自己動手的事情全部自己儘力而為。穿衣從簡,一身潔白,做事從心,一絲不苟。
白遠貞的頭髮令所有女子都深感羨慕,頭髮又長又多,一般發冠難束,他便用髮帶高高綁起,不許它礙事。
等把自己收拾完畢了,取了清霜劍,拉開房門朝外走去,白遠貞的寢室在水雲間的正蓮雅居,而正蓮雅居全部建立於水雲間的湖泊中心,要離開只能穿過一座百米長的之字橋,再往右走五十步,便到了一片被竹林圍著的圓形空地,用白石鋪地,專門用來習武練劍。
白遠貞練得一身本領,是大太位高權重的丞相,知書達理人人敬佩,卻他多才多藝,也不單單在詩書文字上有造詣,像個文弱書生一般,他的劍術也是極為高超,出類拔萃。
長劍出鞘的瞬間,這個人便是另外的一種風格,風動竹林,白衣翩翩,手中的清霜寶劍一塵不染被擦拭的乾乾淨淨,整個人舞起劍來柔中帶剛,動作純熟,挑不出一絲毛病,可堪稱完美……
就在此時,打不遠處跑來個十五歲的年輕男孩兒,懷裡抱著一柄與清霜相差無幾的銀劍,在銀色的劍鞘上刻著長雪二字。他跟白遠貞長得七分相似,眉眼幾乎也如出一轍,穿著上與白遠貞略微不同的是,衣袖與下擺上,還有腰帶處,用金色的絲線綉著片片細長的小竹葉,比起白遠貞來倒顯得活潑生動了一點,沒有白遠貞的那麼古板,只是頭髮束的沒有白遠貞工整利落,像是匆匆忙忙束的,有點歪,還從漂亮的髮際線那兒垂了幾綹碎發下來有些礙眼。
見著白遠貞已經在舞劍時有些心虛,趕緊跑過去站定了就低頭行了揖禮,「淕兒今日來遲,還望兄長見諒……」
而白遠貞似乎根本沒有聽見他的聲音,看都沒往他那兒看一眼,依舊自顧自練自己的劍,白淕就只能在那兒干站著,不知這是原諒了還是沒原諒,往前不是往後也不是。他今日應該卯時起的,可想著門外的下人守夜沒睡,自己就沒有操心,結果醒過來發現天色已經亮了,抬頭看了一眼房門外沒有守夜人的身影,才心道不好,趕緊胡亂的穿上衣裳,綁上頭髮就往外跑,開門一看,果然,守夜的下人早就靠門上睡著了,白淕慌慌張張跑出去又想起了自己忘了什麼,忘了拿長雪劍了,還調頭跑回去取了一趟,幸虧眼睛睜開的及時,不然恐怕耽誤的就不是一時半會兒了,可等到跑來,見自己兄長已經在練劍他就開始慌了,因為他清楚自己的這位兄長,做事從來都是嚴於律己,寬以待人,但他寬的是外人,嚴的也不單單是他自己,是白家上上下下,包括他這個兄弟。
白淕低垂著頭站在那兒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就覺得迎面有一陣劍氣朝自己襲來,猛一抬頭就看見白遠貞不知何時手持那柄清霜劍正向自己刺來,眼神泠然,把白淕嚇得抱著長雪劍擋在了自己的面前,誰知,那劍氣到自己面前時又是一收,白遠貞右腳一站定,便有片片翠竹翻飛而起,左手微微一動,劍尖一挑,白淕手裡抱著的長雪劍便脫鞘而出,待竹葉落定,白淕才緩緩睜開了眼睛,就見白遠貞面無表情的臉上,什麼情緒都看不出來,左手握著清霜,右手握著長雪。
白淕緩緩開口:「兄長……」
白遠貞臉上唯一動的地方就是睫毛,見他這副樣子最後終於開口,問道:「可知錯?」
白淕低垂著頭,看著自己的鞋尖:「淕兒知錯。」
白遠貞又問道:「幾錯?」
幾錯?白淕低頭凝眉想了想,道:「兩錯。」
白遠貞眨眨眼將長雪與清霜分別收入劍鞘,又問道:「說。」
白淕將長雪劍劍鞘握在手裡,「一錯,違反了白家家規,立夏后卯時必起,淕兒未能遵守,此為第一錯。」
白淕抬頭看看白遠貞,白遠貞手握著清霜劍的銀鞘,示意他繼續往下說,白淕才繼續說道:「二錯,錯在蓬頭垢面,失了禮儀,不成體統,此為第二錯……」
白遠貞望著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再等他說什麼,可白淕意識不到,也在等著,抬頭偷偷一瞟,就見兄長還在盯著他的臉看,才忍不住心虛問道:「不知淕兒,可還有哪裡不對,淕兒愚鈍,還請兄長賜教……」
白遠貞這才緩緩開口:「你有七錯。」白淕愣了愣,沒想到這麼多,白遠貞見他臉上變化,繼續說道:「一錯,錯在不守時,卯時不起,二錯,錯在不敢當,有錯不認罰,直接求見諒,三錯,錯在蓬頭垢面衣冠不整,有失體統。」白遠貞看著他額頭上礙眼的碎發蹙了蹙眉,「四錯,錯在不知所措,見無人問津則原地不動,你需清楚,到哪裡該做何事做何事,該練劍則練劍,而不可站立不動,五錯,錯在臨危則亂,逢險則慌,手握長劍卻畏葸退縮,還被挑去了利劍,你要清楚,日後倘若遇險,失劍則如失命!」
白淕冷汗,忙點頭道:「是,淕兒謹遵教誨。」
白遠貞頓了頓,繼續道:「六錯,錯在不知禮數。」
不知禮數?白淕不解,抬頭看著他的眼睛,白遠貞才道:「長輩或兄長訓話時,理應看著對方的眼睛。」白淕這才意識到,趕緊抬起頭來,見他終於反應過來看著他的眼睛時白遠貞才繼續道:「七錯,錯不知錯!」
白淕咽了一口唾沫,死死盯著白遠貞的雙眼,白遠貞又開口問了一次:「淕兒,你可知錯?」
「淕兒知錯!」
「重複一遍。」
「是。」
就這麼一會兒,白遠貞就從白淕身上找出了這麼多毛病,不過白淕知錯能改,腦子也好,兄長說過的他都記住了。等到自己把這幾點錯誤說完了,白遠貞命人拿了戒尺過來,又罰了他二十一戒尺,每個錯誤三下,根本不顧及他是不是還小,下手是不是該輕一點,而且白遠貞非但沒輕還下手極重,硬是把白淕的手都給打紅了,白淕跪在地上連眼睛都忍紅了,就差把眼睛里的淚水給掉出來了,但他不敢掉,硬是把眼睛睜大,眨都不眨,因為家規里還有一條就是,白家的子子孫孫從記事以後眼淚就不能輕易流了,要鐵骨錚錚,要做到男兒有淚不輕彈!白遠貞見他眼睛紅了,就拿著戒尺面無表情的就專門盯著他的眼睛看,看了良久,站在他面前動也沒動一下,而在白淕的餘光里就是那把戒尺,所以硬是強撐著把眼睛里的眼淚都蒸發乾了,才舒了一口氣,白遠貞也才收了戒尺,轉身離去。
白淕挨過不少訓誡,也挨過不少打,但並沒有覺得不服,可他以前是不服的,他當時八歲,因為他從來沒有見他的兄長白遠貞挨過這樣的懲罰,而自己手心總挨戒尺而感到過不甘,但這種想法只敢藏在心裡,因為他知道,他所能依靠的,也只有他這個嚴厲的兄長,後來長大了一些自己也才知道,為什麼只有自己受罰,而兄長從來沒有過了,因為自己的兄長,從來就沒有犯過任何錯誤……
白淕捂著自己的手從地上站了起來,撫了撫下擺上沾上的一點塵土,便順著兄長離去的方向而去了,因為白家用早膳的時間是卯時六刻,剛才練完了劍,訓完了話,到現在該去給慈松安堂給祖母問安了,等到一問完安便又就該一併去正廳里用早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