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犯
從君子四街四街殺人事件過去七日後,兇犯終於被抓獲了,據說是親自去官府投案自首去了,這也是祁溯撐著黃花兒一樣的身子從床榻上爬起來幹下去三碗飯兩盤菜一盆湯的原因,祁思寒見他身體虛弱,是不大想讓他去看的,但祁溯執意要去他也沒有辦法,難得祁溯有了想要出去的念頭,便放他去了。
兇犯直接被帶到了大理寺由大理寺少卿發落處置,祁溯到的時候兇犯差不多已經快被杖斃了,留著一口氣趴在地上動也動彈不得。
祁溯進去就指著地上的男人問道:「是他嗎?嗯?是他嗎?人是他殺的嗎?」
這架勢嚇得大理寺少卿連連點頭:「是,是是是……」
這殺人兇手一定下來,祁溯便咬住牙,擼胳膊挽袖子抬腿就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直把他踢到呻吟出聲,祁溯一腳下去不夠解氣,撲過去騎在他背上就開始一拳一拳揍他,嘴裡也罵道:「日你媽賣批,你個變態!害得老子好苦,你害死了那麼些人你的良心就沒有覺得不安嗎?你這個畜生——」
大理寺少卿嚇得才想起來從位子上站起來,伸出手去:「殿下息怒哇!」
「讓老子看看你這狗東西長得什麼模樣!?」
祁溯一把揪住他的頭髮將他從地上扯了起來,在對上兇犯那張被人揍得鼻青眼腫的臉時,不由得一驚:「是……是你?」
竟然是這個人!?
……
在太朝大理寺有一座極深的底下冰窖,專為盛放重大命案受害者的屍身,為保證屍身不會迅速腐爛。
「據說兇犯是因為對翛王殿下不滿,才蓄意報復,殺了殿下好心幫助過的人,為的就是讓百姓指責他,受盡譴責,結果兇犯卻也因殘殺多人而感到良心不安,才來投案自首的……」
「……」
「大人,幾日前這些人的屍體已經看過了不是嗎?」
白遠貞沒有回話,邊聽邊以絹布蒙住口鼻,低頭看著每一具屍體的手腕的肌腱與足後跟腱,全都是被一劍挑斷的,等到審查完之後便對雲簡問道:「兇犯是做什麼的?」
雲簡回道:「這個人什麼都沒有做,據說是在離安陽不遠的鄉鎮里的,在那裡時常與一群不良人混雜在一起,是個無賴地頭蛇,家中只有一位年邁老母,除此之外便再無其他了。」
白遠貞蹙眉看著那些陳列著的屍體問道:「瑞幣也在他身上?」
「是。」
白遠貞轉身攏了攏身上的斗篷,向冰窖外的石階走去:「大理寺少卿那邊審的怎麼樣了?」
雲簡:「剛剛傳來消息,說是人快不行了,還有……翛王殿下也來了。」
白遠貞的腳在石階上頓了頓,垂眸看著斗篷上的狐絨,最後才「嗯」了一聲,抬起頭來繼續朝外走去。
等到白遠貞過去時,剛好小烏龜已經問訊而來,臨到門前還體力不支被門檻絆了一跤,等跑到祁溯與兇犯的身邊時已經是上氣不接下氣,「……殿,殿下,您走得好急,小人,小人有些擔心您,便一路快馬加鞭趕到大理寺來……咦?這就是那兇犯嗎?怎麼一動不動的,是死了嗎?」小烏龜上前去緊張地彎腰,將祁溯從兇犯身上拉了下來,「殿……殿下這是做什麼,快離得他遠些,小心他耍什麼花招傷到了您!」
祁溯瞪著地上地兇犯咬牙切齒道:「他被打成這個樣子,已經傷不到我了……」
門外傳來了腳步聲,小烏龜一回頭便認出了來人,低頭行禮道:「白,白大人——小人見過白大人。」
大理寺少卿一見白遠貞來了便笑容洋溢幾步跑到了他的身邊問道:「白大人可是又有什麼新的發現?」
「……」
祁溯一聽到小烏龜說到了白大人這幾個字,便回過了頭來,就見白遠貞剛踏步進來,在祁溯將視線與其對上的瞬間便想起他祖母的話來,趕緊別開視線,不再看他,但見了他也不能什麼話都不說,那樣顯得更為尷尬,出於禮貌,祁溯起身向白遠貞點頭行禮:「見過白大人。」
白遠貞神情淡漠,點頭道:「翛王殿下。」
「……」
不等祁溯抬起頭來就已經繞過他,到了兇犯的身邊,蹙眉問了身旁的少卿一句:「死了?」
少卿看了一眼地上趴著的兇犯連忙搖頭:「沒有沒有,剛剛翛王殿下打他的時候還有氣兒呢,許是昏過去了,等會兒給他潑些水便可清醒,來人,去取水來。」
「是——」
結果水潑了,人卻沒有醒過來,少卿與站在一旁的祁溯皆是一愣,「不會吧……來人,把他翻過來看看。」
兩個人將人翻過來一看卻嚇得祁溯往後退了三步,靠在小烏龜的身上才沒有摔倒:「這,這是怎麼回事?」
他剛才看那兇犯的時候還是活著的,雖然身上的傷不輕,但根本不至於會死,但為什麼現在他竟然七竅流著黑血,連臉都開始黑了,祁溯能感覺得到,身後小烏龜扶著他的手臂也在顫抖:「好,好可怕……殿,殿下,他,他這是,服毒自盡了嗎?他的七竅,怎,怎麼會,流,流這麼多的黑血……」
祁溯趕緊回過頭去,就見小烏龜別過了臉去,被那兇犯的臉嚇得身子止不住顫抖,也是,一個十六歲的孩子,哪見過這樣駭人的場面?祁溯見了極為心疼,便將他的頭壓下去,額頭抵在自己的肩膀上,不再讓他看地上的死屍,邊拍著他的後背邊安慰道:「別怕,別怕……我們不看他就是了,不看他就是了,不過是流點血罷了,有什麼好怕的,是不是?」
「嗯……」
小烏龜輕輕點了點頭,抓著祁溯的衣衫不肯撒手。
「……」
在雲簡的印象里,這對主僕之間關係是並不怎麼好的,翛王口中的小烏龜,原本被稱為小王八,傳聞翛王一有不順心的事情就會拿鞭子抽他解氣,所以每次見到他的時候,他總是站在翛王的身後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但翛王自從頭傷好了以後,對他的態度也有了極大的轉變,給他錦衣玉食的生活以及對他關懷備至,比對親弟弟還要更勝,而小烏龜更是,無論翛王在何處他便追隨到何處,只要是能找到的地方他便一定會去,或許對於這樣的少年來講,仇恨什麼的,確實是可以輕易被原諒的吧。
雲簡轉頭就見白遠貞盯著地上的屍體蹙緊了眉頭,便上前詢問道:「大人,可是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嗎?」
祁溯聞言也轉回了頭去。
白遠貞看著從七竅流出來的黑血朝少卿問道:「到大理寺受審之人的衣物都是要經過嚴密搜查的,那麼,此人毒從何處而來?」
少卿回道:「這……許是他投案自首前便已服下,結果剛巧方才毒發身亡?這樣的案子,下官倒也不是沒有見過……」
白遠貞盯著屍體想了想,最終淡淡道:「傳仵作。」
「是。」
祁溯不解,低聲問了一句:「仵作?什麼叫仵作?」
小烏龜抬頭看著他的眼睛:「是驗,驗屍官,像兇犯這樣非正常死亡之人,通,通常都是要傳喚仵作來檢驗屍身的,」小烏龜拉了拉祁溯的衣袖,「殿,殿下,我們出去好不好,這裡呆的久了,真的好令人,覺,覺得壓抑。」
祁溯輕輕拍著小烏龜的後背,覺得自己呆在這裡也查不出什麼,便點了點頭,拉著小烏龜的手帶他出去了,恰好門前有棵高大的柏樹,樹下的陰影正好給他們二人乘涼,祁溯便帶了小烏龜一併坐在了樹下,祁溯長舒一口氣,頭靠柏樹樹榦閉上了雙眼:「我沒想到,他竟然就是那個兇犯。」
「咦?」小烏龜頓了頓,「殿下這話的意思是,這,這兇犯殿下見過?」
祁溯愣了愣:「你沒認出來?還是不記得他的臉了?」
小烏龜聞言便抱住了自己的雙腿,搖了搖頭說道:「他當時趴在地上我沒看清,雖說後來被翻過身來了,但……他,他七竅流血那副模樣,我也就只,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了……殿,殿下,是我膽子太小,太沒用了,對,對不起。」
「……沒關係,」祁溯揉了揉小烏龜的頭髮,「這有什麼好怪你的?」
「……」小烏龜低著頭,將頭往祁溯那邊靠過去,使得祁溯更容易摸到他的頭,抬眸看了一眼溫柔笑著的祁溯,臉紅的小聲說道:「真好……」
祁溯愣了愣,問道:「什麼真好?」
小烏龜捂住了臉:「我們殿下,已經好久沒有笑過了,今天,終於又開始笑了……」
「……」
小烏龜抱著膝蓋,將口鼻藏了進去,不敢看祁溯,「這幾日殿下整日在襄陽錦園裡閉門不出,誰也不見,每次送進去的膳食幾乎連動都不動一下,人也消瘦了不少,我看了真的很是心疼,但我也只不過是一個下人,我什麼都沒辦法為您做,我真的覺得自己很沒用……要是,我能替殿下將所有的傷痛,都用我的這副身軀承受就……咦?殿下!?」
小烏龜的身子一歪,還沒反應過來一般就被抱進了一雙臂彎里,祁溯將他的下巴抵在小烏龜的肩膀,一下一下輕柔地撫摸著他的後背,小烏龜錯愕地睜大了雙眼,伸出了手去,卻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聽祁溯柔言軟語對著他說道:「小烏龜,你對我的好,我都看在眼裡……」
「……」
「你放心,我不會再萎靡不振下去了,即使你真的能替我受過,我也不會給你,因為像你這樣的年紀,應該是開心笑著才對……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害你替我憂心難過。」
「殿下。」
祁溯抱著小烏龜的力道逐漸用力:「這一切的錯,都在於那個該死的殺人兇犯,與你無關……」
「……嗯。」
明明兇犯已經死了,不是嗎?可是殿下,為什麼你的聲音,竟又變得顫抖了起來?你到底,還在害怕什麼?
我最後還是沒能鼓起勇氣,將這雙想要抱緊你的手,真的去抱緊你……
明明一切都過去了,可我也是一樣,又在為什麼而重新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