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
當將兇犯的頭強迫著轉過來面對自己時,祁溯是滿面驚愕的,當日小烏龜在君子四街找了自己一夜碰上了的好色登徒子,竟然就是這場命案的殺人兇手?
那個被自己一個過肩摔就放躺下的人?至於嗎?就因為那種事而對自己有如此深仇大恨?可是除此之外,自己實在是再想不到再惹到誰了。
要是有監控錄像就好了,可惜這是古代啊,清不清白的,皆由人定。
而這件事對於祁溯來說也算是了結了,心情到底是好了許多。
這幾日除了安平與薛城到王宮求見皇帝為他們伸張以外,關於祁溯的事情便幾乎沒有了。祁思寒對於祁溯搶親之事雖說著會對祁溯嚴懲不貸,但充其量也就是關在王宮裡不許他出來罷了,而從見過晉安酒樓里滿地鮮血過後,祁溯便頹靡了,自己也根本沒有想要出去的意思,連襄陽錦園的寢殿都不肯出,更何況是王宮,好在兇犯落網,祁溯才終於重新找回了一些鬥志,再加上方才小烏龜對他所說的那些掏心窩子話,便振作了不少,但對於白遠貞卻依舊是不知該如何去面對。
想來多日不見,他肯定也是覺得清靜了不少吧……
……
臨出大理寺的正門時,祁溯突然就覺得眼前一黑,一陣眩暈襲來,連原本準備邁過門檻兒的腿也變得軟弱無力了起來。
大理寺修建的巍峨霸氣,看著就極有震懾力,這門檻自然也不會太低,祁溯心裡一陣難受,簡直欲哭無淚。為什麼自己對於門檻兒這種東西就必須見一個絆一個?難道非得絆死在這上邊兒不可嗎?好傢夥,這要是絆下去,大門外邊兒的石頭台階把自己滾個粉身碎骨肯定是夠夠的了好嗎!?
不過,這樣倒是也好,絆死就絆死吧,死了也就一了百了……
「殿下——」
小烏龜剛到石階下解了拴著馬匹的繩子,才往上看一眼就覺得心臟要跳出胸膛來了,自家殿下竟在那麼危險的地方突然昏迷?顧不得馬車便提步飛奔而去,一邁步就是三四個石階,可是才幾步便頓住了腳,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不少。
「……」
眼冒金星的祁溯並沒有感覺到自己預想中的疼痛,反而腰上一緊,也不知被誰給撈了一把,連人的臉都沒看清就先忙著道了一句:「謝謝啊……」
此人身上的味道好香,是那種熟悉的,明明很想靠近的,卻又不敢再去靠近的香氣,像春日裡的和風細雨,又是夏日裡的一塵不染的白蓮,這樣的味道,聞著好令人感到舒心,想聞,再聞一會兒,不,聞一輩子都不會覺得膩。
「你可還好?」
待這清冷富有磁性的聲音入耳,祁溯終於費力睜開了眼睛,看著自己腰間那隻骨節分明的手與乾乾淨淨綉著素雅花紋的衣袖,意識才猛然間清醒了過來,趕緊扶著門強撐著身子站了起來,微微用力推了推白遠貞的手臂,示意自己已經沒有大礙了,不敢看他的眼睛,為了使自己的視線不會不飄忽不定,便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長靴,冷淡道:「我沒事,多謝白大人關懷。」然後側著身讓開了去路,自己站在一旁緩息。
可誰知一向對他視而不見避之不及的白遠貞這次卻偏偏不肯離開,沉默須臾后徑直走到了他的面前正對著他,停在自己面前的精緻長靴把他看得心裡一驚,當機立斷就想往後退,可半步不到他就靠在大理寺的門上沒機會往再后了。
「我可是有哪裡惹到了你?」聲音冷的不帶一絲溫度。
祁溯一怔:「……什麼?」
白遠貞:「害你這般避著我。」
「我,沒啊……」
「那你看著我的眼睛!」
祁溯身子一顫,這回白遠貞是難得一反常態帶了怒氣與他說話的,他低著頭咽了一口唾液,把眼睛眨了幾下,卻更是不敢抬頭。
對方似乎也不焦急,站在那兒相互對峙,不過跟白遠貞這樣的一個冷疙瘩玩持久戰的話,祁溯這般心浮氣躁的人是肯定贏不了的,只好順著他的意思,一點一點將目光投向他的臉,見他除了眉頭鎖了鎖以外,便再也找不出與平時里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了,倒真讓祁溯懷疑剛才帶著脾氣與他說話的人到底是不是他白遠貞,不過,祁溯也是夠順他意,他讓祁溯看著他的眼睛祁溯便看著他的眼睛,且看完左眼看右眼,看完右眼看左眼。
不禁心道:他這睫毛可長得真夠逆天的,還有這大雙眼皮兒,別說蚊子了,怎麼瞧著都能把蟑螂給夾死了,虹膜的顏色也是超正,就像給眼眶裡嵌進去兩塊天然上等的琥珀一般,不過……到底為什麼要自己盯著他的眼睛看?
「你的,你的眼睛……」
「……」
「挺好看的……」
我在說什麼啊!?
「……」
準確的算起來,白遠貞有六天沒見過祁溯了,才六天而已,這個原本就已經夠清瘦的人就又瘦了一圈,行禮時見他手上的肉也少了許多,跟陣風似的,一吹就倒,上次見時眼角還是粉粉嫩的桃花色,今日再見時卻淡的什麼顏色都不剩了,且人也淡了,鬧勁兒沒了,不再似那般生動了,挺好的,不再繼續在自己的耳邊呱噪了,挺好的……
許久以前,所有人都巴不得安靜下來的人終於讓他們得償所願,變得如此精神萎頓心灰意懶,而在那些所有人里,一樣也包括白遠貞自己在內。
終是對這個人說不出什麼話來,便只好對他說句:「好好用膳。」然後就轉身離去了,與小烏龜擦身而過時,小烏龜向他行禮他也沒看一眼,徑直低著頭往下去了。明明已快至正午,日頭毒辣,卻被自己這份從來待人冷漠無情的性格也弄得自己覺得渾身冰冷,感覺不到一絲炎熱。
耳朵是個好東西,能聽到身後大理寺門前那對主僕相互之間的交談。
「方才可真是嚇死我了,殿下,殿下那是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多虧白大人及時出手相助,不然殿下可就摔倒了。」
祁溯笑笑:「我沒事兒,你別擔心了,回去好好調理調理就好,走吧……」
「嗯!」
「對了,我見來大理寺的路上有賣飴糖,你不是愛吃嗎?等會兒給你銀子,你去買來吃。」
小烏龜雀躍道:「真的嗎!?哈哈,不必了,我自己有錢,不用殿下的!」
「沒事,拿我的去吧,我也想吃……」
「那,好,多謝殿下!」
今天的天氣太熱了,小烏龜生怕他再次昏倒,便死死挽著他的手臂,不肯鬆開,望著那個掀簾進了水雲間馬車的身影,便斗膽問了一句:「殿下,方才白大人與您說了什麼,您竟那副神情,我過去時您,您都好像反應不過來一樣,可是白大人說您了?」
「……」祁溯聞言,抬起頭來,望著水雲間已經緩緩行駛離去的馬車,張著嘴,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與其說是說自己,聽著倒更像是關心,可是,明明方才見面之時一副無所謂,素不相識的連多看自己一眼都不願意的,不是嗎?可結果為什麼臨走要衝自己發脾氣?發完脾氣還又要自己好好吃飯?簡直莫名其妙,這個人的腦子裡到底想的是什麼,怎麼就是一點都猜不透?
……
殺人事件的真相就這樣公佈於天下,在王宮裡被關客許久禁閉的祁溯終於心情轉好,重振食慾,一日三餐,三大五碗,從身上溜走的那些肉又重新補了回來,一到用膳的時間祁思寒都會盤著他的寶玉珠子過來陪他一起,怕他覺得無聊總會想盡辦法逗他樂,祁溯也確實被他逗樂了。
對於祁思寒,他以前不是很了解他,但通過這幾日的相處便也知道了不少,祁思寒號太崇,在外百姓就稱他為太崇皇帝,因為對自己的皇弟祁溯實在是太好,便也有「太寵皇弟」這一戲稱,但是這一點祁思寒倒是不會覺得太介意,畢竟這就是事實,他就是喜歡寵著自己的弟弟,即使寵的他無法無天也沒關係。
祁思寒乃是九五之尊,一般人絕不會把什麼人放在眼裡,只有旁人追崇他的份兒,而他從不屑於去瞧旁人一眼,這樣孤高而又冷傲的帝王,卻總是費盡心思討好祁溯,不想他受一丁半點的委屈,帝王從來以「朕」自稱,可這樣的稱呼卻從來不在祁溯面前說出口,不是「哥哥」就是「我」……血濃於水這樣的親情,在帝王家族裡幾乎是不存在的,即使是親兄弟也有相殘之時,其他的五位皇兄在祁思寒成功登基上位以後便被分封地為王為候,遠離了安陽,只有這個同母所生的親弟弟被他留在了安陽,不過到底也不算奇怪,畢竟在江山到手之前,祁思寒所擁有的一切,也就只有這麼一個祁溯,除此之外,便是明槍暗箭,勾心鬥角的生活了,這唯一的慰藉,怎麼可能會捨得待他不好?於是,便將所有的溫柔,都交給他了。
……
直到七月七七夕這一天的傍晚,祁溯拿著他的芭蕉扇子在御花園裡遛彎兒,就見不少的侍女在花叢里東摸西找,時不時還驚呼一聲,好像明明在害怕什麼,卻又圍成一群笑得那麼開心,祁溯站在涼亭邊,被她們引出了好奇心,搖著扇子輕手輕腳就走到了她們的身後,悄聲問了一句:「你們在做什麼呢?」
「呀——」
結果把她們嚇得驚叫一聲,回頭一見是祁溯便連忙跪在地上不敢抬頭看他,手裡拿著個藤盒瑟瑟發抖道:「翛,翛王殿下……」
對她們這樣恐懼萬分表情祁溯已經是見慣不慣,習以為常,便嘆息一聲,搖著芭蕉扇子蹲下身去,指了指她們手裡的小藤盒,問道:「這是做什麼的?你們怎麼人手一個啊?」
「回,回殿下,這是用來捉花叢里的園珠用的……」
祁溯挑挑眉,手裡搖著的扇子也是一頓:「園珠?做什麼用的?」
「今日是乞巧節,奴婢們……是在捉園珠討巧。」
「討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