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白鴻飛出獄
你見過大雪山么?
趙肅望著顧長辰離去的身影,那逆光的影子,消失在層疊的翹起的宮殿屋檐之外。他不由的微微握了握手心。
隨即,他哂笑,為什麼會相信顧長辰的話?為什麼會相信
趙肅自己給自己找答案,只不過因為,正如顧長辰所說,如果是真的,那麼自己的確能夠少費數年之功。如果是假的,也不過是將公主的婚期拖延三個月而已,一切都不會改變。
雪山的秘密,是真是假,已經不再重要,這不過是一場賭博,贏了,自己是勝者;輸了,不過是看清了一個人的真面目。
楊復光早已傳旨回來,趙肅站在冷清的大殿中,猛然抬頭:「復光,顧長辰需要高手,你陪他去!」
楊復光躬身應答。
趙肅又道:「顧長辰帶回來的那個人,冒充徐州防禦使的辛當,也跟他一起去。朕聽說此人老當益壯,你去跟他說,若能助顧長辰一臂之力,且知進退,朕就赦免他冒充朝廷命官的死罪!」
說畢,趙肅沉吟片刻,低聲道:「此行的真實目的,只有你和顧長辰兩個人知道,如果還有第三個人知道……殺!」
楊復光有些擔心:「陛下……若是顧長辰說的是真的,而他又有不臣之心,老奴恐怕,他會是……會是下一個傅一鳴……」
趙肅的眼中,也露出了些許迷茫:「所以讓你跟著,如果他膽敢謀私,朕有伍不凡在手中……」
楊復光試探著問:「陛下是準備……?」
趙肅搖了搖頭,道:「朕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所以,還是老天保佑顧長辰不要讓朕失望吧!」
說畢,趙肅大跨步的走出殿去,他現在就要去大理寺見一個人。
顧長辰所繪的地圖,並不完整,而真正完整的地圖,在白鴻飛的身上。
大理寺的王鑄照常走在前面,為趙肅帶路,趙肅經過長長的甬道,來到了地牢最深幽的地方。
這裡有著一股常年潮濕的陰冷氣息,帶著些許的味道,特別是夏天,這種味道鑽入人的肺部,讓人覺得渾身發毛。
一行人在一間單獨的牢房前停下,趙肅揮了揮手,示意其它人都停在外面。
趙肅從來沒有見過白鴻飛這個人,卻是聽顧長辰無數次的提起過。想必是一個對顧長辰很重要的人,他是不是也像伍不凡一樣,有著一雙明亮的眼睛和燦爛的笑容?
趙肅忽然對這個人變得好奇起來。
牢房的門打開的那一刻,他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
他見過無數的囚犯,有的狼狽,有的頹廢,還有的帶著歇斯底里的神經質。
但是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囚犯。
白鴻飛身上穿著白色的囚衣,手腳都帶著鐵鐐,端坐在自己的床上。頭髮沒有想象中的凌亂,神情也沒有想象中的憤慨或者萎靡,相反,當他聽見牢房有人進來的時候,他只是朝牢房掃了一眼,然後起身,不卑不亢的行禮:「臣白鴻飛叩見陛下!」
神色坦然,沒有絲毫做作,更不見半點局促,好像他天生就是這樣從容,不論處在什麼樣的環境下,都是安然一般。
趙肅萬萬沒有想到,白鴻飛竟然是這樣的,和伍不凡全然不同的樣貌。
他看起來有些瘦弱,當然,長期的囚牢生活,不可能健壯。但是,他的雙眼,溫和平靜,沒有半絲的怨望在裡面。
更讓趙肅沒有想到的,被顧長辰常常提起的這個人,竟然長得十分好看。而且,儘管他不願承認,可也不得不承認,白色的囚服,穿在這樣一個人身上,不僅沒有讓他顯得落魄,反而襯出這個人的高潔。
趙肅盡量露出一個帝王該有的威嚴,不做聲色的道:「你該自稱罪臣!」
白鴻飛道:「臣無罪,臣是冤枉的!」
趙肅道:「你有罪無罪,不是你自己說了算的,朕已經命刑部重審你的案子,三司會審之後,自然會有定論。朕這次來,是問你另外一件事情的!」
白鴻飛道:「陛下請講。」
趙肅道:「朕聽說,你以前,家中有一冊地圖,有一部,是專門繪製西部吐蕃境內的大雪山的詳圖,是么?」
白鴻飛道:「正是,只可惜,臣不慎遺失了。」
趙肅沉吟片刻,他記得的,顧長辰說的,卻不是這樣。
那本地圖,被顧長辰一直帶在身邊,直到顧長辰初次進京前的幾夜裡,還曾翻閱。只是後來,不知為什麼不見了。而顧長辰手中的那張地圖,不過是他根據自己的記憶,繪製的並不十分準確的地圖。
趙肅再次向白鴻飛打量,白鴻飛目不斜視。
趙肅想了想,道:「朕現在想要用那張地圖,白卿家可還記得?」
白鴻飛道:「臣當然記得。只不過不知陛下,為何忽然要用?」
趙肅道:「這不是你一個臣子該打探的事情!」
白鴻飛道:「請陛下恕罪,臣這本書,天下只有一個人看過,想必聖上也是從那個人口中聽來的。臣不知道皇上為什麼要去遠在吐蕃境內的大雪山,臣只知道,顧將軍前去大雪山,臣願當嚮導,一同前行。」
趙肅微微蹙眉:「不必你一同前去,你只需將詳圖畫出即可!」
白鴻飛道:「臣本就是叛國之罪,陛下無論是將臣凌遲,還是將臣腰斬,臣都不敢有半句怨言!」
趙肅冷笑道:「你敢要挾朕!?」
白鴻飛慘然一笑:「臣被囚敵營,受盡折辱,始終不曾變節,全是惦念,臣母尚在,不可令母親失望,祖上蒙羞。先臣母已死,臣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半個親人,也沒有半點留戀。生和死對於臣來說,已經沒有什麼分別。臣只是如實說出心中所想。臣相信,憑顧將軍的本事,即便沒有大雪山的詳圖,他也能自己進入大雪山。」
趙肅抬腳就走,走到牢房之處,忽又折身:「白鴻飛,朕常聽顧長辰稱讚你,品性高潔,忠君愛民,胸有經天緯地之才,是個可用之才,今日一見,才知道……」
說道這裡,趙肅忽然住口,覺得自己沒必要跟一個囚犯生氣。
卻見白鴻飛道:「陛下今日見臣,才知道,臣只是一個處處講條件的小人?」
趙肅不語,白鴻飛道:「顧將軍看人,也不一定會准,臣相信,陛下用人,是各盡其才,沒有缺點的君子,和有把柄在手的人,陛下會更喜歡後者。」
趙肅冷笑一聲作答。
白鴻飛自顧自的說道:「因為君子只按照自己心中的善惡標準行事,旁人根本無法左右。想必陛下對這樣的人,也很頭疼。」
趙肅上下掃了白鴻飛一眼,哂笑一聲:「你很聰明,你想要什麼?」
白鴻飛行了一個禮:「臣想要的,和普通人一樣,想要榮華富貴,封妻蔭子,僅此而已。榮華富貴,只有陛下能給臣!作為交換,臣也會對陛下盡忠職守,盡心儘力。」
趙肅猛然大笑:「我喜歡這樣的交易,不必去費心費力的拉攏示好。」
說畢,他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囚室,待走出長長的甬道,站在陽光下的時候,趙肅回頭,看著幽暗的地牢入口,嘴角勾起了一抹不可察覺的微笑。
顧長辰,你的眼睛,大概是長到屁股上去了,竟然會對這樣的一個功利之徒,念念不忘!
顧長辰此刻,正靜靜的坐在伍不凡家的院子中。
伍不凡抬手舉起一壇酒:「你要去哪裡,不必跟我說。我也知道,這一次我肯定不能和你同行。我只在這裡,等你回來!」
顧長辰抬頭,他的眼中亦是一片茫然。
一千個士兵的性命,將會死在冰冷的雪山之中,而這,全都是因為他顧長辰一己之私,想要和自己愛的人相守,便要犧牲其它人的生命和幸福,便要讓其它人妻離子散。
他喃喃的開口:「不凡,我……我也不知道,是對是錯……」
伍不凡走過去,攬住顧長辰的肩膀,將酒罈送到他的面前:「公主暴病,婚期延遲三個月。你既然不願意說是為什麼,我也就不問了。長辰,你只要記得一件事情就好。」
顧長辰問:「什麼事情?」
伍不凡猛的拍了顧長辰一巴掌:「我第一次對你動心,是因為你受了那麼嚴重的傷,我記得,你用鐵鉤勾開自己胸膛的時候,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我佩服你,覺得你是好漢!你為了沒見過兩次面的白鴻飛,盡心儘力,不顧自己安危,仗義出手,我覺得你是個重情重義的男人!你在蕭關的時候,每一次出戰,從來沒有拋棄過跟自己一同並肩作戰的兄弟,當我昏迷的時候,把蕭關託付給你,你沒有因為個人情感而棄之不顧,我認為,你是個有責任心,有擔當的英雄!但是……」
說道這裡的時候,伍不凡停了一停。
顧長辰問:「但是什麼?」
伍不凡道:「但是,那個時候,我也不過是覺得,你只是一個比其它人好一點點的人罷了。你知道我真正,傾心於你是什麼時候么?」
顧長辰搖頭,伍不凡道:「真正傾心於你,是你平定徐州叛亂的時候,為了保護城中百姓,為了不多造殺戮,抗旨殺蕭勝的時候。你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你那個時候的樣子。直到那個時候,我才在心中決定,你是我一輩子,值得追隨的人,也是我活這麼大,真正值得愛的人!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嗎?」
顧長辰低頭不語,伍不凡嘆道:「如果你只是為了一己之私,就做出不該做的事情的話,那你和蕭勝,又有什麼區別?」
顧長辰猛然抱住伍不凡,伍不凡也沒有再說話,過了許久,顧長辰緩緩的道:「我知道了,不凡,我不會讓你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