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妒意
肖崇言表情上的溫和在電梯門關閉的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微微垂頭,整理了一下著裝,然後轉回身向著原路返回。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
白宿看到他並不意外,像是早就知道肖崇言會來,偏頭看著他的時候,還帶了兩分冰涼的笑意。
偌大的辦公室,兩個男人相視而立,皆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什麼。
肖崇言悠悠地開口,聲音清越,「白宿,你知道的,不問自取視為偷……不管是我的東西,還是我的人。」
「你的人?」白宿重複著坐了下來,神色幽深沒有一絲一毫暖意,整個人散發著一股惡意的囂張,「弄清楚你在哪兒,在這個地方,沒有你的人,只有我的。」
肖崇言緩緩地笑了起來,他伸出手轉了轉手腕上的袖扣,「或許是我一直在阮景身邊,讓你感到了一種錯覺,好像原來我就是這樣好說話的性子。」他頓了頓,「你弄錯了一件事情,我的就是我的,不管是曾經還是現在……也與在哪裡無關。」
阮景剛下樓沒多久,就看見肖崇言跟了上來,她隨口問了一句,「什麼東西落下了?」
肖崇言走在她身邊,頓了頓,回答道:「一個……很重要的……」
說半句,留半句,阮景奇怪地瞥他一眼。
「什麼?」
「……沒什麼。」
對於白先文的調查取證比想象中還要順利,順利得令阮景心頭罩上一股奇怪的感覺,但細細分辨,又好像是她多慮了。
白先文是十三年前進的盛合,接管了一部分國際貿易業務,他野心勃勃,平日里籠絡了一批人為他馬首是瞻,盛合正經的太子爺有時候也要避其鋒芒。在當初白宿父親提出白蔣兩家聯姻之時,白先文表露出了激烈的反對,眼見阻止無望,他甚至做出在訂婚宴上放火的事情來,也是虧得白宙出面壓了下來,這件事情才沒有鬧大。
這簡直就是流氓行徑。
可能是白宙對於自己弟弟的包庇,導致白先文做事情越來越肆無忌憚。他簡直就是一個沒什麼本事,依靠自家大哥上位,卻又妄想「改朝換代」的人。
這麼一個人,有沒有可能做出買兇殺人的事情來呢?沒人說得清,但能確定的是,他確實有這個動機,也極有可能衝動性犯罪。
證據,他們需要證據。
阮景喃喃自語,「十三年前……」
常桉見她表情疑惑,不由得開口問道:「怎麼了?」
阮景搖搖頭,「可能是我對這個數字太敏感了,國博失竊案,就是十三年前發生的。常桉……」
「怎麼?」
「如果方便,你可不可以派人去白先文的老家查一查,他當年是以什麼契機來了京都,到他哥哥公司的。」
常桉察覺到她的懷疑,忍不住訝然,「你是說……」
「我只是懷疑,但是沒有證據,不敢亂說。」
「你們說完了嗎?該去吃晚飯了。」肖崇言走過來,淡淡地介入了兩人之間的談話。
到隊里這麼多天,肖崇言幾乎淪為了阮景的私人保姆,端茶遞水披衣服,毫無用武之地。
常桉頓了一下,在他平靜地注視下,識趣兒地說:「你倆去吃吧,我局裡還有事。」說完,一溜煙兒地跑了。
阮景看著他的背影嘖嘖稱奇,「常桉難怪能當隊長,這腿腳,參加奧運會都夠格了。」
肖崇言輕嗤一聲,「這都是練出來的。」
「什麼意思?」
肖崇言輕笑,「過陣子你就知道了,我們先去吃飯。」
「去哪裡吃?」
「回去,我來做。」
聽到肖崇言的話,阮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你要做飯?」
肖崇言睨她一眼,「你不是覺得我在警隊沒發揮什麼作用?那我總得照顧好你這個中堅力量。」
沒想到肖崇言猜到了自己的心思,阮景驚訝地挑挑眉,抬步跟上,眼見肖崇言替她拉開價值不菲的車門,阮景走近,瞄到後座上放著裝滿菜和肉的購物袋,高冷與家常在這個男人的身上奇異地融合在一起,她又緩緩地笑了。
肖崇言實實在在是一個壓抑著自己矜貴本性的貴公子了。
肖崇言指的「回去」,是回他們共同的住所——在他們來到京都的第二個星期,為了避免警員進出酒店的尷尬,局裡大手一揮,給肖崇言、阮景,及小王一併安排了住處,一棟小洋樓的復套,局裡補貼一半房租,。
阮景這時候才發現……自己挺窮的。
雖然拿到了自己從前的銀行卡,但是那上面慘淡的幾位數字,令她好看的眉眼生不出一點欣然來。
肖崇言剛好走過,輕飄飄地落下一句,「房租我已經付過了」,說完,想了想,從錢包里掏出一張卡向阮景遞了過去,「這個你拿著用,我說過,對你負責。」
前來幫忙搬家的於澤路過,瞥了一眼肖崇言手裡握著的黑卡,又順著他的手看到他手腕上那隻相對來說並不昂貴的腕錶,輕聲說:「肖醫生也是身價不菲,手錶看起來卻不相配,是不是有什麼特殊意義?」
阮景一直沒接肖崇言遞過來的卡,他的手也就這樣一直舉著,絲毫感覺不到累,還有閑心思回答於澤的問話,「的確有特殊的意義,這是一個很重要的人送的。」
於澤緩緩地「哦」了一聲,轉頭同情地看了看阮景,不知道在想什麼,發出了一聲悠長的嘆息,然後竟然就這麼走了。
阮景突然氣不打一處來,揮著手將肖崇言的手按下去,「他看我那眼什麼意思?」
肖崇言沒有說話,阮景憤憤地看了一眼於澤離開的背影,調轉槍口沖向肖崇言,「手錶難看死了,趕緊換了。」
肖崇言當然不可能換掉,他一直戴著它,只是當下由於要洗菜,他才萬分珍愛地將手錶摘下來放到旁邊的檯子上,下面還墊了一張紙巾。
阮景緩緩地垂下了眸子。
她總覺得,兩個人之間隔著一層什麼,他看著她,又好像不是在看著她。
聰明的人做什麼都比旁人上手快些,不過一個多小時,肖崇言端上了三菜一湯。他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啟開一瓶紅酒替阮景倒上了小半杯,「嘗嘗吧。」
阮景猶豫了一下,「不用等小王回來嗎?」
「不用,他有別的事情。」
色香味俱佳,阮景夾了一筷子排骨,甜滋滋的味道一瞬間侵襲了她的味蕾。
肖崇言卻並不動筷,坐在對面一邊看著她,一邊輕抿了一口紅酒,「好吃嗎?」
阮景全部嘗了一遍,給出了最中肯的回答,「按理說都算不得正宗,你是不是錯把糖當成鹽了?但是巧了,我就愛吃甜口的。」
「……那就好。」肖崇言輕笑了一下,喝盡了杯中的酒。
餐過半巡,幾杯紅酒下肚,阮景也忍不住紅了臉,筷子戳著白米飯,說話帶了些直來直去的意味,「說真的,你……其實不必對我這麼好,我們從前是隊友,哪怕我忘記了一些事情,但是該做的我都會做的……你也不欠我什麼,我不會沖著你要這個要那個的。」
阮景口乾,又喝了一口紅酒。
肖崇言靜靜地看著她,目光露出她不懂的神采,「阮景,你要記得……不是你要的,是我偏要給你的。」
她聽見了,又像是沒聽見,低著頭扒拉完最後一口飯,然後一推椅子站起來,臉上掛著慵懶的笑意,「好人做到底,肖醫生,碗也歸你了。」
她笑起來像一朵盛開的花兒,在酒精的催化下,還免費附贈了一個wi
k,只是背影,卻怎麼看怎麼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幾天平靜的日子過下來,阮景幾乎以為,她的生活原本就是應該這麼安逸的,跟同事梳理梳理案情,偶爾聽聽別的組的會議,利用自己獨特的觀點,給點奇思妙想,回到「家」里,又常常有一桌合自己口味的飯菜……
除了偶爾深夜的夢裡,她會夢見梁顏……梁顏分明想跟她說些什麼,可是一張口,鮮血便不停地從她口中溢出來。
阮景想著,等這邊的走私案告破,她就回一趟濱州,梁顏的墓在那裡,她想去看一看,自己的工作連累梁顏喪了命,她合該愧疚一輩子。
她還會夢見一個男人,夢見兩個人之間那種激烈的情感,只是往往夢醒時分,關於這這個人的夢境記憶如同潮水湧上沙灘,將僅有的一絲淺淺的痕迹,都沖刷得一乾二淨,只留下悵然若失。
反覆幾夜,阮景很快就有了黑眼圈,看得肖崇言越來越緊鎖眉頭。
阮景打心眼裡認為,是因為自己太閑了,大腦開始不受控制地東想西想。
幸好這樣的日子很快就結束了。
周一,阮景正在網上瀏覽著有關京都國家博物館的館藏資料,突然,門被撞開了。
「重大發現。」陳明一陣風一樣地沖了進來,手裡抱著一台電腦,「你們快過來看」。
很快,他周圍圍上了一圈人。
「你們看這個,最新的拍品信息。」
筆記本電腦屏幕上是一家拍賣網站的主頁,掛在這家海外拍賣網上首頁的藏品,赫然是那一隻貴妃簪。那一支本該四分五裂的貴妃簪子,已經合而為一,標註著天價,即將於兩個月後被公開競拍。
他們一直期待的那條蛇,囂張地露出了它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