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錯誤的推論
肖崇言結清了阮景住院的費用,等到兩人並肩走出醫院正門口的一剎那,阮景突然想到了什麼,面上浮起一絲無奈,輕咳一聲,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肖崇言低頭看著自己衣袖上的手指,眼底有很深的暗流涌過,手臂上的肌肉因為某種原因驟地緊繃起來,面上卻問詢地揚了揚眉,用一種很平靜的、帶著一點兒奇特的語調問,「阮小姐這是做什麼?」
阮景漂亮的貓眼閃了一下,語調酸澀,「可不可以請你幫我,把我送到公安局,我身上沒有錢。」她記憶中幾個重要的號碼要麼她不想打,要麼打不通,要麼變成了空號,她現在幾乎是一隻破殼的雛鳥了,茫然四顧,沒有熟悉的身影。
看出她的窘迫,肖崇言反而笑了,只是那笑容夾著涼意,並不真切,「我說過會負責,阮小姐以為,我現在正要急不可耐地想甩開你?」
「肖先生說笑了。」
阮景訕訕地收回手,禮貌地笑了笑,倒是她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肖崇言卻漸漸收了笑,眼神中有一種危險的味道蔓延。
她突然有些不安,想要逃開他的視線,腳下卻不能移動分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面前的男人接近。
他的身影罩過來。
她似乎還能聞到他身上凜冽的木香。
…………
「阮景?」
…………
「醒一醒,阮景。」
這個夢做得有些長,阮景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睛,幾秒鐘之後才反應過來,她還在肖崇言的車上,剛從公安局出來,現在要被帶回他家留宿一晚。
阮景坐直身子,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下。
「我們到了。」肖崇言扭頭,伸手從後座拿起西服外套,他的肩膀和手臂幾乎是擦著她而過。他身上的木香不可避免地飄進阮景的鼻子,她放在座位上的手忍不住抓了抓柔軟的墊子,向後避了避,離他稍遠一些。
肖崇言的公寓雖然坐落在市中心,但比鄰著一處公園,不僅不吵鬧,空氣似乎都比別處好很多,阮景深吸了一口氣,獨屬於夜晚的清新的空氣令她的頭腦清醒了許多。
阮景一路跟著肖崇言乘電梯上了13樓。
肖崇言劃開了門鎖,隨手將外套和車鑰匙放到一邊的檯子上。
「進來吧,平常沒什麼人來這裡,很多東西準備不足,別介意。」
阮景跟在後面,冷不防他側身過來,沖著她的方向伸出手,錶盤上的銀針在月光下微微刺著她的眼睛。阮景連忙往旁邊一躲,那隻手在空中一頓,然後依舊伸了過去,打開了阮景身後的燈。
肖崇言收回手,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笑容依舊溫和,「別多心。」
他不說還好,話音一落,室內不通風的燥熱瞬間涌了上來,帶著這個男人身上的那股子溫度,細細密密地包裹住了她,令阮景尷尬之餘突然意識到,這種孤男寡女的現狀對她的影響比想象中還要大。
可能是新房的緣故,煙火氣息並不濃重,只有幾件有使用痕迹的物件兒昭示著這裡還有人居住。
肖崇言進了卧室,出來的時候手上拿著一件男士T恤,還配了一條寬鬆的短褲,遞給阮景,意有所指地說:「都是新的,別多心。」
阮景又尷尬地笑了笑,接過道了聲謝,「我今晚……睡在哪裡?」
肖崇言指了指與主卧相反的方向,「客房裡的床品剛鋪上,還沒有人用過,很乾凈,你可以睡在那裡……別多心,客房的門鎖也都是新的,可以反鎖,你不用害怕。」
他十分周到地說完便不再管阮景,往客廳走去。
阮景被他仿若不經意,卻又接連不斷拋出來的調侃搞得有點煩躁,只好深吸了一口氣跟在他身後。
「我沒有害怕。」她的話堪稱擲地有聲。
肖崇言走到客廳拉開了窗子,微涼的空氣一下子從窗外透了進來,他一邊解開窗帘的結繩,毫無芥蒂地溫聲說:「畢竟孤男寡女,你一個小姑娘害怕也是正常的。」
身後許久沒有回應,肖崇言沒有防備地回身,險些撞到身後距離極近的阮景,他條件反射地倒退了一步。
肖崇言站穩,一抬頭,就看見阮景露出了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一個心有所愛,分手之後始終對之念念不忘的男人,對我來說,沒有威脅性。」
迎著月色,她的眼神明亮,篤定中帶著一點狡黠。
肖崇言想要圓場的話便說不出來了。
避開她的視線,肖崇言走到廚房的桌子前,拿起水杯慢慢地喝了幾口水,手指捏緊了杯子,垂著眼帘,「說說看。」
阮景踱著步,再次環視了一圈這個公寓,短暫的沉默后,安靜的空間里響起她帶著點懶散的聲音。
「你的公寓很新,應該是精裝,房間里原本的設施並沒有太多的改動痕迹,說明你搬過來不久,並且沒有花費太多的精力在布置內飾上,可是你的沙發墊,茶几上這套茶杯,甚至是用來綁窗帘的那對結繩——還是同心結模樣的,雖然使用得很好,但是還能看出來已經用了幾年了,說明這些裝飾性的東西都是你帶過來的,這麼仔細地布置……這些十分微小又不是你審美的東西對你來說一定很重要,可能是一個在你生活中佔據了重要位置的人買的,父母、朋友,或者愛人。」
對她的話,肖崇言沒有什麼反應,甚至頭都沒回,聲音依舊清悅,「如你所說,為什麼你會覺得買這些東西的是我的愛人?」
「不是我覺得,是你告訴我的。」阮景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手托著下巴,看著男人挺拔的背影,「剛才你開燈的時候我看到了你手腕上的表,那塊手錶,很不巧,我記得是一兩年前,不,四五年前的款式了。雖然是男表品牌,但是由於顏值高,廣告寓意好,在年輕女孩兒里很受歡迎;而且你收到這款表之後在這麼長的時間裡,都沒有換過腕錶,說明這份禮物只此一個了。為什麼呢?因為送禮物的女人離開了你,但是你卻對她念念不忘,所以哪怕你一條領帶能買十塊比這更貴的手錶,你也沒有想要換掉。」
肖崇言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表,哪怕保養得再好,邊緣的皮質也已經開始磨損。他低低地嘆了一口氣,轉過身來,眼神中有複雜的情緒流過。
阮景喟嘆一樣開口,「我始終沒法理解你這種分了手的還把回憶當生活的行為。你現在這麼偏執,不過是在從一個絕境走向另一個絕境,既然兜兜轉轉也回不到原地了,你何必還想著她呢?」
不知道哪句話戳中了肖崇言,他將杯子重重一放,臉上終於透出了些惱意,「你一個心理年齡只有十八歲的人跟我談感情?阮景,你不知道的事情很多,別太自以為是。」
這種教導主任般的口吻令阮景產生了些不好的聯想,她冷笑了一聲,明艷的眉眼也忍不住帶了譏誚。
「我在替你考慮啊肖先生,你條件這麼好,孤獨終老可是一種罪過,況且你還是個心理醫生吧,那就該知道,偏執其實是一種病,得治。」
她心裡門兒清,之所以敢這樣挑釁他,不過是看準了肖崇言這人骨子裡就有一種風度,她的失憶是他造成的,他勢必覺得有愧於她,加上點黑夜的保護,不知不覺帶出了些她曾經膽大妄為的性子。
肖崇言果真不會輕易被激怒,他看了看阮景,反而緩緩笑了,「你就這麼擔心我會孤獨終老?從前有佛祖捨身飼鷹,如今你不如效仿一下?」
肖崇言靠近。
阮景感受到了一種被狩獵的危險,脖子上的絨毛都彷彿要豎起來了,預判有些失了準頭。她識時務地低下頭,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
這是一種示弱。
肖崇言居高臨下地站在離阮景很近的地方,將她困在自己的前胸和沙發之間,目光落在她身上,聲音再度低了兩度,「你再說說看,我現在心跳加速,呼吸灼熱,是因為你口中的那個女人,還是因為你?」
阮景僵住,宛若一隻被拎了翅膀的鵪鶉,弱小,且乖順,一聲都不敢吭。
見嚇唬住了她,肖崇言退開,扯了扯領帶,嗤笑一聲,「牙尖嘴利,如果我真要跟你計較,你現在豈不是羊入虎口?」
「另外,你只說對了一半。」他一邊解著襯衫的扣子,一邊往浴室走去,不咸不淡地留下一句話,「我是有一個愛的女人,但是我們沒有分手,所以你的推論是錯誤的。」
沙發上,阮景低下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那股火氣。
人在屋檐下,該低頭時還是得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