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和好?
隔天。
阮景回來了,公安局的氣氛卻比以往更加壓抑。
開會的時候,隊里好幾個人都紅著眼睛,陳明明明在介紹著嫌疑人,可將近一米八的漢子說著說著卻突然哭了出來。
沒有人笑話他。
於澤的座位空著,就好像下一秒會有一個人走進來坐下一樣。
…………
會議散了。
常桉追出來定定地看著她,半晌,「你是阮景?」
在旁人看來傻乎乎的問話,阮景卻是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是我。」
是那個完完整整,記憶不差分毫的阮景回來了。
常桉苦笑,「怪不得老肖今天沒來,他大概也不知道在哪兒哭吧。」
常桉對他們兩人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
阮景垂下眼帘。
「先走吧,去參加於澤的追悼會要緊。」
「好。」
於澤的追悼會在烈士陵園的靈堂里舉行。
或許當真是為了應景,天陰沉得彷彿要塌下來。
於澤的父母從老家趕了過來,兩個頭髮花白的老人滿臉淚痕,卻依舊維持著該有的儀態,向前來參加追悼會的人一一致謝。
常桉身邊多了一個穿著黑衣服的中年女人,兩個人一起向遺像鞠了躬。兩個人長得很像,女人應該是他的母親,那個手握巨額財富,卻在年紀輕輕時就失去了丈夫的女人。阮景突然想起來,肖崇言說過,常桉的父親也是因公殉職。
輪到阮景時,她將手中的花放到了於澤的黑白肖像前,深深地鞠了個躬。可她起身後,卻不知道怎麼面對於澤的父母。
「我……」
於澤是為了救自己而死的,阮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於澤的父親擺擺手,目光還在兒子黑白色的相片上留戀,嘴上卻說著,「他一個大男人,本來就該保護女孩子……」
阮景再也聽不下去,只覺得胸口被什麼沉甸甸的東西壓著,喘不上氣來,逃也似的出了靈堂。
她扶著樹,大口大口地深呼吸著,離她不遠處,男人看著她,目光憐惜。
於澤追悼會過後的幾天,專案組的工作逐漸回到了正軌。
白宙昔日的手下,隨著案件的逐漸明朗紛紛落網,可白宿依舊不知所蹤。
「貴妃簪在白宿手上,白宙的遺囑在我們手上。」常桉慢條斯理地總結著,「所以我們現在就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了,好消息是,白宿並不知道貴妃簪的用途,壞消息是,我們也不知道遺囑的含義。」
面對眾人的噓聲,常桉一拍桌子,「這能怪我嗎?白宙生前對這個秘密真的是守口如瓶,咱們抓了這麼多人,竟沒有一個說得出來個子丑寅卯。」
阮景緩緩地開口,「其實,有一個人,我們始終沒有考慮進去,她雖然無辜,但是她卻可能在這個案件里充當了一個極其重要的角色。」
「誰?」
「梁顏。」
阮景不經意間對上對面男人的視線,又不動聲色地移開了目光。
阮景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將這種情景推演的手法,用在白宿身上。
「如果按照時間線來捋,這個故事就會清晰很多。」
這個偌大的走私帝國敗相顯露,白宙和吳琳琅準備帶著白宿去熟悉那條走私線路,以圖日後……他們或許是在靠近柳川的某個地方遇見了梁顏。
正獨自進行畢業旅行的梁顏,突然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看到了自己的好友,她或許很興奮,也就忽略了奇怪的地方,等梁顏發現異常時已為時已晚,白宙起了殺意,可白宿念著兩人的交情,替梁顏求情,暫時保住了她的性命。梁顏喜歡白宿,但卻仍找機會逃了出來,想要將這個消息遞給阮景。
來到命運分叉口的那一天。
白氏夫婦被背叛,慌不擇路,被蔣原抓到。
梁顏終於找到了阮景,想要飛奔著告訴她什麼,卻被駕車追來的白宿撞死。
白宿內心惦記著母親的安危,只想著拖延警方的時間,讓他救下母親,卻還是為時已晚。
梁顏拼了命地想找阮景,絕不僅是簡單地告訴她白宿有問題……她可能無意中洞悉了某些真相。
阮景撫摸著梁顏寄回來的信件和照片,照片上背景各不相同,但梁顏始終笑靨如花。
「其實,事到如今,我們還剩兩個關鍵性的疑點沒有解開:第一個是,十三年前丟失的那批古董到底藏在哪裡,第二個是,白宙是通過怎樣的路線將這批古董走私到國外的。
「你們有沒有想過,這麼長時間以來,白宿之所以遲遲沒有動作,除了報仇,還有另一個重要的原因,那是因為他連寶貝都沒有找到,所以,哪怕他知道走私線路也沒有用。
「如果我沒有猜錯,遺囑代表的是藏古董的具體位置,而貴妃簪,則是一件類似信物的東西,只有拿著它的人,才可以使用那條通道。」
阮景清悅的聲音,在偌大的會議室中響起,在她陳述的過程中,沒有一個人出來打斷,或提出什麼質疑。
肖崇言是最快給出反應的人,「阮景的猜測,是目前為止最有可能的事實。「根據這些照片的拍攝地點,我們應該能知道她碰到白宙的地方是在哪裡。」
常桉恍然大悟,「也就是說,我們可以通過梁顏的路線,確定白宙之前的行蹤?」
阮景神色幽深,「白宙親自帶著白宿去看,一定是一個很隱秘的地方,可是帶著旅遊目的的梁顏也會出現在那兒,那就證明,它不一定很偏僻,但卻極容易被我們忽略。那個地點即便不是走私線路的突破口,也一定是一個關鍵地點。」
每個人都有其固有的思維,不管他怎麼隱藏,只要可以揪住一截尾巴,就一定能把它龐大的本體拽出來。
散了會,阮景回到辦公室,重新拿起了那份遺囑,字斟句酌地閱讀。
常桉離開的時候叮囑了阮景不要熬到太晚。
阮景雖然答應了,但卻沒放在心上。
一來,她已經隱隱有了些頭緒,不想就此中斷。
二來,她實在不知道應該怎麼面對肖崇言。
「你在想什麼。」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肖崇言的聲音突然在她身後響起,阮景一個激靈反射性地抬起頭來,卻正好撞上了男人的下巴。
男人「嘶」了一聲,穩住了手上的咖啡,「阮阮,疼。」他的音調帶著點莫名的委屈,一邊揉著下巴,一邊將咖啡放到她的旁邊。
阮景不自覺地乾咳一聲,「你……你還沒回去休息啊。」
肖崇言輕笑,「你還沒回去,我怎麼可能回去。」
相比較阮景的不自然,肖崇言則展露出了一個成熟的男人應該有的姿態。拋去兩個人目前的尷尬關係,他還是她的隊友。
「哪裡想不明白?」
「只是很困惑,這流水賬式的遺囑,到底有什麼含義。」
肖崇言拿起桌上的複印件,順勢坐到阮景的旁邊,一隻手搭在她的座椅靠背上,身子微**著阮景。
男人俊美的臉近在咫尺,她不自然地扭過頭去。
肖崇言恍若未覺,面色十分嚴肅,看樣子是打算認真地和阮景探討案情。
「我詳細地了解過這個白宙,他是一個標準的,聰明的,有著七情六慾的罪犯。」肖崇言不像刑偵科的人,警察辦案講證據,而他只講心理,「他能在十三年前犯下大案,又能搖身一變,成為一家國際化大公司的總裁,他能夠在關鍵時刻露出貪生怕死的一面出賣妻子,卻又重視香火傳承,想要將自己的一切留給兒子。以他的個性,去判斷他寫下的遺囑,到底哪裡最違反常規。」
肖崇言的語調不急不緩,彷彿一切難題在他眼裡,都只是一張有待他解開的網,他握住了線頭,抽絲剝繭只是時間問題。
這樣的肖崇言讓阮景忍不住想起,兩人剛開始認識的時候。
她只是一個有些天分的學生,由於年齡和聰慧,被大家眾口稱讚。
而他已經是一位在國內甚至國際上都享有盛名的心理醫生,被濱江大學請回來,給刑偵專業的學生做幾堂有關犯罪心理的講座。
那正是阮景對犯罪心理著迷的時候。
如果算起來,還是她先糾纏的他。
一往無前的少女,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撞進了他的心裡。
屋內的氣氛突然有幾分曖昧。
阮景後知後覺地發現,在她愣神的時候,男人一直在望著她。
眉眼生動,有掩藏不住的遺憾,卻也有劫後餘生般的慶幸。
第二天,常桉剛來上班,就看見阮景風風火火地從辦公室里衝出來,他一愣,「你昨天沒回家?」話音剛落,就看見肖崇言也踱著步子從裡面走出來。
常桉又一激靈,腦袋一抽,「你倆昨天晚上一起睡的?」
常桉的聲音大了點,走廊上所有的人都忍不住看了過來,還有人專門從辦公室里探出腦袋,聽著八卦,竊竊私語。
這些日子,阮景和肖崇言的不對勁兒,大家都看在眼裡,也都默契地不上前去觸這個霉頭。
眼下這是……和好了?
明明是兩個人一起被圍觀,可尷尬的似乎只是阮景一個人,她咬著牙,「我是有正事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