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陳兵赤壁
周瑜議事畢,匆匆回到府上,仔細在沙盤上推演曹軍的進軍路線,一刻不歇。
小喬奉佳肴前來,見周瑜入了定似的,一動也不動,忍不住笑道:「旁人若不知你是周公瑾,只見你年輕俊俏,怕怎麼也想不到你是個武瘋子罷?」
周瑜一怔,亦笑了起來,抬手一刮小喬堅挺的小瓊鼻:「除了你,哪有人會覺得我是武瘋子……琬兒,舟車勞頓,著實辛苦你了。」
「大戰當前,哪還顧得上說這些。」小喬將碗盞捧起,遞給周瑜,又將筷著塞與他,「無論多忙,飯總是要好好吃的。胤兒現下都不要我餵了,你難道還要我喂不成?」
「悉聽遵命,」戰事迫在眉睫,忙碌萬般,周瑜對妻兒卻始終耐心溫和,夾起一筷入口,才發覺小喬做了他最愛吃的魚腐,味道比在牛渚那日不知精進了幾百倍,他感慨於小喬的情義,復道,「主公已經決定發兵了,不日我便又要將兵出征。琬兒,你願意與我同去嗎?」
小喬靠在周瑜肩頭,軟軟說道:「成親前,你問我是否願意跟你去巴丘,還記得我怎麼回答的嗎?」
周瑜自然記得,那日他找小喬求親,那容貌傾國稚氣滿滿的少女也如這般靠在他肩上,含羞說道:「你去哪,我便去哪……」
周瑜心下一動,撫著小喬的長發,如今兩人廝守多年,她的小臉兒上仍帶著幾分稚氣,卻比當年更加明艷,如匣中明珠,璀璨奪目得令人挪不開眼,她待他的情義,亦比當年更篤,周瑜偏頭吻著愛妻的鬢髮,一字一句道:「我永遠都不會忘……琬兒,就像紹兒說的,有你在,為夫一定會贏過曹賊的。」
「哎呀,怎的你也聽說了。」小喬陡然紅了面頰,輕聲嚶嚀。
「方才議事罷,阿蒙那猴崽子便與我說了。」周瑜含笑拍拍小喬的瘦肩,「紹兒說的沒錯,有你在,我更有動力。不過這一次便不帶循兒和胤兒了,胤兒年紀小,循兒又要讀書,便請嬸婆在家照看著,只是難為你定會想孩子。」
小喬搖搖頭,紅著眼眶道:「循兒已經明白,自己的父親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胤兒再長大些也會知道的,周郎……他們會像我一樣,我們都為你驕傲。」
周瑜輕吻小喬白玉般的額頭,卻也不敢過多耽溺於她的溫柔:「今晚我還得去與主公商討發兵之事,不知要到何時,若是困了不必等我,便先睡下吧。」
小喬聽出周瑜的弦外之意,眨著清澈明亮的眸子,偏頭問道:「夫君……已有破曹賊之法了嗎?」
入夜時分,周瑜獨自前往將軍府,孫權已在書房中相侯,兩人不說一句廢話,立在沙盤處,望著標記的長江天險,只聽周瑜說道:「主公,根據我部情報,曹賊征罷烏桓,所能調動的部隊約莫十五六萬人,這一波人經過長途跋涉,必已疲憊不堪;而荊州劉琮新降,歸於曹賊下部約莫七八萬人,與曹賊並不一心。如此算下來,曹軍約莫二十五六萬人,且軍中四伏危機,倘若主公給我精兵五萬,我必能攻克曹軍!」
孫權等的便是周瑜這句話,但也不過一瞬的歡喜,他便面露難色:「公瑾大哥,你我至親,我不瞞你,從曹軍南下那日起,我便一直在糾集各方軍隊,但能湊出手的,也不過三萬人。這些人你且先領了去,我會再繼續徵兵,備齊糧草輜重,做你的後援。公瑾大哥自有韜略,但賊人畢竟十倍於我,若是沒有良機,便退至我處,我們再做圖謀。」
若是旁的將領,聽到以三萬對抗二十五萬之眾,只怕要犯難,但周瑜眉頭也未蹙一下,便應允道:「好!此番前去必克曹軍,也請主公擅自珍重,且等我部捷報傳來。」
「公瑾大哥放心,」孫權應著,又沉吟道,「還有一件事,便是那程公。公瑾大哥知道,這些年程公一直在姑蘇練兵,將士們對他十分尊敬……此番便讓他做副都督,襄助於你。我也知道,他有些倚老賣老,還請公瑾大哥多多海涵。」
「主公這話便是生分了,程將軍是老將,經驗豐富,有他做副都督,當對戰事有所裨益。」
聽周瑜如是說,孫權欣慰又感動,望著他的眼神一如當年父親去世后,望著自己的兄長:「仲謀別無所託,只盼公瑾大哥早日凱旋,我們再一醉方休!」
經過月余整頓,周瑜領兵出發,此時劉備於長坂坡新敗給曹操,不單丟了輜重,連兩個女兒都被曹軍所俘。魯肅前往,將孫權有意結盟之事告知於劉備,劉備十分欣喜,當即應允,日夜遣人查看周瑜將兵到了何處。
是日,三萬大軍終於駐入樊口,劉備即刻命人渡江去請周瑜。周瑜軍務繁忙不得脫身,便道:「將兵之際,不可擅離職守,若是劉豫州想見我,只怕要勞動他乘船前來。」
使者即刻回去,將周瑜的話轉達。旁人聽了,不由覺得周瑜有些傲氣,劉備卻擺手道:「每個將領治軍皆有自己的習慣,他若真有能耐,這點傲氣又算得了什麼?」
說罷,他即刻帶著張飛與關羽渡江去,來到了周瑜的軍營。周瑜正看士兵操練,聽聞來報,前往議事帳與之相見。
劉備年長周瑜十餘歲,見來人是個一身儒裳的俊逸後生,起身笑道:「早就聽聞江左周郎之名,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周瑜與劉關張分別見禮,劉備又道:「曹賊勢大,不知周都督此番前來,領多少兵馬?」
「精兵三萬。」
聽周瑜如是說,劉關張三人交換了眼色。劉備面上仍掛著笑,神情卻有些尷尬:「周都督英俊異才……只是可惜帶來的人馬確實是少了些,若是……」
「劉豫州不必擔心,只管看周某擊退曹軍便是了。」
這俊逸儒生雖生得身修八尺,氣度宏偉,比起那些陣前殺伐的將軍,卻還是顯得十分單薄,但既然孫權敢將身家性命押與他,便知此人不是俗物。劉備忖了忖,又道:「先前與魯子敬相識,覺得十足投契,不妨將他一道請來,不知周都督意下如何?」
「子敬兄如今擔有軍職,與周某一樣,不可擅離職守,劉豫州若是想見他,只怕也要去他軍中方可。」
旁人皆覺得周瑜的話不顧情面,劉備卻顯得十分高興,不消說,面對八十萬曹軍,唯有恪盡職守之將,方有克敵制勝的可能,他拱手道:「那便不耽擱周都督練兵。」而後帶著關羽張飛二人乘船回到了自己的駐地。
落日餘暉間,寬闊的江面上波瀾不驚,數千艘艨艟戰船被鑲上金邊,整齊劃一排列在萬頃金波之畔搖曳。
濃墨夜色漸漸吞噬了天邊最後一絲酡紅,高樓之巔,琴聲傳來,時而鏗鏘如劍,時而幽怨如訴。守夜的士兵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聽到琴聲,不僅沒有陶醉其間,反而更打起了幾分精神。
不消說,彈琴之人正是周瑜,入夜時分他等在此處不為別的,而是在等一個消息。
十餘日前,漢水渡口,天方擦亮,一蓑衣男子牽馬立在竹筏之上,船夫手持長蒿站在船尾,正一下下將竹筏撐過江面去。
此處乃是自荊州渡江北上的必經之所,尋常來說渡客並不少,但這麼大清早就有人渡船,還花了重金讓自己立刻開船,可見此人的確不同尋常。
「客官這麼大清早就忙著趕路,怕是有要事在身罷?」見四下無人,船夫有一搭沒一搭地與那人聊起天來。
「啊,確實如此。昨夜剛收到家書,說父親病危,故而著急趕回江北去。擾了你的生意,還望見諒。」
此人出手極為闊綽,給的銀兩早已夠買下整條船,若是天天都能被這般「擾了生意」,高興還來不及,怎還論得上「原諒」?船夫笑了笑,又問道:「客官哪裡人?聽口音不像荊州人士。」
「是了,我本清河郡人,后因亂世飄零,一度隱居廬江採藥為生,此次來荊州,便是做些藥材生意。」
此人不是別個,正是長木修,向曹操請纓后,他一路南下,用手段參與促成了劉琮投降,如今離開荊州,便是為了即將到來的大戰。
戰場衝鋒,於亂陣取對方主帥首級,他自知不如孫策;運籌帷幄,三言兩語乾坤定,亦比不過周瑜。但若論起奇謀暗殺,他自詡天下無人能敵。
思量間,竹筏已渡過茫茫江面靠岸。長木修回身對船夫一招呼,步下竹筏,翻身上馬,向北絕塵而去。
船夫吹著呼哨將竹筏撐回南岸,不慌不忙地從凳子下面掏出竹篾和刀筆,麻利刻道:張修已離開荊州,戊子年冬月十六日。
琴聲淙淙,如流觴曲水,營房中點點暗光映著周瑜堅毅如山的面龐,骨節分明的修長指節撥過七弦,清朗的琴音中帶著絲縷不同於往日的意味。
忽然間,高台上出現了一個身著清白裘裳的俏麗身影,在月影下浩渺如仙,正是小喬,她提著食籃走上前來,嬌聲嗔道:「哎喲,這人如今彈個琴也像打仗似的,好好的調子也彈成破陣曲了。」
周瑜含笑罷了手,看到小喬手中的食籃,想起自己竟忘了用晚飯,忙先認錯道:「我才想著去伙房吃一口,不想勞動夫人送來了,都是為夫不是。」
小喬如何不知周瑜是在抵賴,但心裡更多是對於他的心疼,素手端出碗盞,遞上前去:「聽聞今日劉豫州來尋你了。」
「是了,但無論是否有盟軍,此一戰我們必須要勝。」正說著,一傳信兵走上高台來,周瑜起身相迎,看到傳信后,沉沉的眸色一凜,「辛苦了,下去喝口熱湯罷。」
傳信兵一禮,躬身退了下去。小喬見那士兵走遠,才忍不住問道:「是曹軍……有何異動嗎?」
知道小喬有些擔心,周瑜上前牽住她微涼的小手,一對璧人站在營房最高處,俯瞰著寬闊江面上的萬千舳艫,聽著江濤拍打艦船之聲,良響,周瑜方說道:「敵眾我寡,但我周公謹偏不要被動等待,這幾日便會命艦船逆江而上。」
「曹賊現下屯兵何處?」
周瑜望著滿天星匯下,小喬萬分姣美的面龐,淡淡一笑,一字未語,目光卻彷彿掠過千山萬水,直望向曹操水軍駐紮之地——赤壁。
幾日後,孫劉聯軍逆江而上,萬隻舳艫縱跨千里,兩岸山川相繚,北風遒勁。經過日夜不歇地行船后,聯軍抵達赤壁,列陣寬闊的江面南岸,與曹軍號稱八十萬水師隔江對峙。
是日曹操帶著猛將曹仁登高遠望,覷眼看著對岸「孫」、「劉」兩面軍旗迎風烈烈飄揚,輕笑道:「這周公瑾能耐不知如何,膽子倒是不小,子孝啊,今夜便給他些顏色看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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