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出宮
若華出宮的日子轉眼就快到了，快得令她自己都感覺有些不真實。
她負手立於景仁宮宮門前，竟覺來到這兒就似夢一般亦真亦假，並無定數。紫禁城的一切事物都太真實了，沒有絲毫被人偽造的痕迹，但就沖著這種感覺，心裡頭反而又激出了一種與其矛盾的不真實感。
這種感覺從何而來，為何會有，怕是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
若華只清楚幾個點：她要離開這個地方了，她要去宮外了，她可以逃離這個明爭暗鬥的地方了。但是她又要進入另一個人的監視範圍了，可能有無數出乎她意料的事情，自己也有可能有更多未知的危險……
「四妹妹怎麼站在宮門口，怎的不進去？」三公主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考，她下意識猛地轉身，便見著三公主和誠妃站在自己身後。
她逼迫自己冷靜下來，只是笑容略帶牽強的意味，「好歹也是住了好些年頭的宮殿，有點捨不得，就忍不住在這兒看看，讓皇姐見笑了。」
「也是，妹妹要出宮了，我這個做姐姐的應當理解妹妹。」三公主說這話時眼底一閃而過的嫉妒，都被若華悉數捕獲。說來也是，本來原主是最不受寵的一個，結果現在皇帝態度來了個大轉變，反倒是有了府邸和封號，換做是誰，說不嫉妒都是假的。
誠妃自然都看出來了，開口解圍，「都進去再說話，這麼冷的天，還站在風地裡頭，仔細凍著了，要是受了風寒，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三公主挑眉，沒有反對，顯得有些不情不願。
若華自然清楚她本意是不想來的，現在能來多半也是看在誠妃的面子上，再或者也是被誠妃強行帶來的，也沒什麼好生氣的。
便朝著誠妃露出一笑，「誠妃說的是，是若華考慮欠缺了，還請誠妃和皇姐同若華進去罷。」
景仁宮內。
「固倫公主想必多半猜到妾身今日的來意了吧。」若華封了固倫公主，算起來位分和誠妃差不多，但是若華畢竟是公主，誠妃倒也換了自稱。
「自打皇額娘去后，最疼若華的就數誠妃了，若華當然知道娘娘是來囑咐若華些事情的。」若華稍微想了想，然後道，「若華出宮後會小心的，不會有什麼太大岔子的，娘娘也要萬事當心，若華不能陪在您身邊了。」
對於誠妃，若華說不上喜歡，但也知道原主能有今天，還是少不了誠妃的關照。
就算明知道眼前之人心計城府不是自己能比的，但是還是希望誠妃能替代和皇貴妃成為下一任皇后，畢竟歷史上的和皇貴妃才是這場宮斗的贏家。
「四妹妹，坦白說，我不喜歡你。但是……也萬事小心。」三公主聽了兩人的對話，神色有些複雜，終究只說了這樣一句話，「額娘和四妹妹聊吧，我先回去了。」
「晞……」
「沒事，姐姐早點回去休息，天冷了，總是在外面也不好。」若華打斷誠妃要叫住三公主的舉動，「正好若華能和娘娘說兩句體己話。」
三公主顯然有些意外若華會幫她解圍，卻也默不作聲，自顧自的出去了。直到她走後，若華神色才舒展一些，畢竟只有她和誠妃二人，氣氛會好上不少。
「講真，不想你走，雖說出了宮，你皇額娘在天上也會放心一些，但是我終究看不到你，心裡越發悶得慌。」誠妃嘆了口氣，神色略顯黯淡，讓若華有些心疼。
若華靠在梨花木椅背上，略略抿了口茶，「誠妃娘娘的好意若華心領了，不知誠妃娘娘是否有難言之隱或者有事囑託？」
「我是有件事情本是想叫你幫忙的，本來還不打算說，不料你竟然看出來了，那也沒辦法了。」誠妃似乎一點都不意外，眼底本猶存的無奈一瞬間都變成了似笑非笑的感覺，讓若華本來有的那絲心疼灰飛煙滅。
若華心下一涼，看來誠妃也不見得是能全信之人。
「你也不必怕我，我待你正如你所說，一直以來都很好，但我是真心的，只是有些事情，不是你現在可以明白的。」誠妃見了若華神色略顯獃滯，憑藉著這些年來觀人心得，便已經猜的八九不離十了，笑道，「只要你沒有辜負我對你的一番苦心，我自然不會對你做什麼，真的說起來，我也快把你當自己女兒了。」
「那就請誠妃直言吧，若華儘力而為。」
若華此刻就覺得身處冰窖之中，屋外漏進些許寒風，只覺渾身上下皆已麻木無感，甚至還有些刺骨的寒意，不斷嘲笑與諷刺著她的天真，居然會覺得這深宮中的人不一定凈是利用。
想到這，她下意識想到了纖迢。她清楚，就算現在她還未曾背叛自己，總有一天，這些事情難免會發生，自己早點留個心眼倒也是再好不過了。
「你定是又拐彎抹角的想那些有的沒的了，我只是提點提點你，本以為你比以前聰明了些，沒想到還是愚鈍，唉……」誠妃眉頭略蹙，隨及又舒展開來，「罷了，你出宮后，幫我查一件事情，不必非要做到……」
宮門前。
硃紅色的城牆襯著金色的飛檐，光線一點點的亮起來，直至最亮。轉眼便到正午，比起清晨的寒風徹骨，正午的紫禁城可謂是暖了許多。已是二十七日末，那種死氣沉沉寂悶之感已經悉數淡去，平日裡頭的生氣反倒也是足了幾分。
眾人都在忙碌著，今日可是新冊封的庄靜固倫公主出宮的日子，要做的要籌備的簡直令人眼花繚亂，一時半會闔宮上下氣氛比起前些日子，都顯得格外輕快了不少。
纖迢站在若華身旁，又激動又不舍的樣子，讓若華看得皆笑非啼，卻也覺得心底一陣酸澀。雖然對著龐大的紫禁城沒有什麼特別好的回憶，但有些時候，一些分離，還總是令人不住的掉下淚來。
若華自然知道自己出去之後怕是不怎麼會回來了，她現在腦子裡頭能想到的就是出宮之後擴展勢力，做一番大事業。至於具體有何步驟，她倒是也沒什麼明確的想法。
「公主，真的要出宮了？」纖迢語氣裡頭都染上了幾分激動，臉上也綻開了笑容，激動的心情一覽無遺。
若華斜眼看了一眼，略略一笑，看來是自己多慮了，「你倒是高興，本宮都還沒說什麼，你已經高興的上躥下跳了，要是不說兩句，怕你要上天了。」
「公主，公主又打趣奴才。」纖迢被若華這麼一說，就像是炸了毛的貓，瞬間便要跳起來的樣子，讓若華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纖迢臉紅到脖子根，低下頭不說話了。
「你也別在意這些，就是和你開個玩笑。」若華笑了半日才停下來，「走吧，再不走就要擋道了。」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若華剛剛想踏上馬車，便聽見耳後一陣齊刷刷的見禮聲，頓時才反應過來是何人來了，連忙想轉身行禮，慌亂中腳腕扭著了，疼的她直吸冷氣。
一個重心不穩正要直直倒下，耳邊全是纖迢的驚呼。
就當若華閉上眼睛聽天由命的時候，身邊有人不動聲色扶了她一把，原是顯淳。若華沒心思計較這些，連忙行禮，「若華見過皇阿瑪。」
「腳扭著了吧，這麼大的人了還這麼冒失，朕現在都有些猶豫要不要送你出宮了。」皇帝看著若華蹩腳的行禮，還有不斷輕輕的吸氣聲，猜出了大半。
「皇阿瑪……」
若華低低喚了一聲，只覺得自己此刻怕是滿面通紅，還有些窘迫與無奈，「若華急著給皇阿瑪行禮，就扭著了腳，若華才不是冒失的人呢。」
「那依照你的意思，那就是全是朕之過錯？」皇帝聞言，卻未動怒，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顯淳，「之後在宮外你們兩個互相照應，有什麼事顯淳你多幫幫若華，她小孩心性，要是犯了什麼錯你也幫朕看著。」
若華本來還算不錯的心情，在這一刻頓時破滅，心底像是有什麼東西堵著。看著顯淳那張依舊溫潤如玉的臉，那樣的氣質卻是她熟悉的臉，心底不禁覺得有些難受。
「皇阿瑪怎麼能這樣說若華呢，若華才不是小孩子呢。」若華無法，只得順著坡下了，垂眸掩去眼底的異樣。
皇帝聞言，頓時龍顏大悅，「你呀，從小的時候開始就是這副脾性，到底像你皇額娘，溫柔端莊之下也有孩子氣……」
話語戛然而止，皇帝好似突然錯愕，怕是又想起了已經故去的皇后，原本的喜悅變成了一種無聲的嘆息。若華看著他，就像見著一個經歷過千磨萬難，站在夕陽下獨自一人卻已只剩孤身一人的老人。
若華知道自己現在怕是還看不懂，看不懂那種鉛華落盡暮暮老矣的感受。剛想勸慰，便被顯淳搶先，「皇後娘娘在天有靈，見著公主定是會欣慰之極的，您與皇後娘娘的伉儷情深，舉國皆知，想必皇後娘娘也不願您為其傷懷吧，還望您保重龍體。」
「也罷，也罷，不必再說了，早點起行吧，朕就在這站一會，就站一會兒。」皇帝擺了擺手，然後看著若華還有顯淳二人。
直到兩人各自上車遠去，皇帝都不再說半句道別，只是用那雙經歷過風霜的眼睛，緊緊盯著遠去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