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揚威
雖然暗地裡許多人隱隱知道李隆基的返京並沒有那麼簡單,可在明面上,卻都似乎是深信了李隆基此次返京乃是為著參加來春的春祭大典。
立春日的春祭,乃是為著帝國一年的風調雨順,而向上蒼禱告祈福。在四季祭典中是最重要也是最隆重的。尤其是這一年,現在正緊張籌備的春祭大典將格外的隆重。
只因這次的春祭,將由韋氏充當亞獻,在皇帝之後向上蒼敬獻祭品。在這之前,唯有武則天曾在祭典上充當過亞獻。所以,對於韋后一黨,來春的祭典最為重要。此時此刻,也就沒有多少精力關注返京的李隆基了。
「三郎哥哥今**何為?」李持盈暗裡也曾笑問,很想知道自己這位哥哥是要如何配合姑母對付韋氏的。可李隆基卻只是笑著拍拍她的頭,轉過身去又與眾姬歡笑嘻鬧。
自潞州返回長安之後,三郎哥哥似乎又回復了從前在長安的生活,日日歡宴,天天暢飲,與京中子弟作樂無度,甚至更甚之前。
李持盈曾笑問過鄒家十郎到底拿了多少銀錢,才讓三郎哥哥如此出手大方,豪爽無比。李隆基卻只淡笑不語,不單隻是自己日日宴請,更使了大筆錢與王毛仲,日日拉著那些武人飲酒作樂,跑馬鬥雞,賭錢為戲。上萬錢輸出去面不改色,就是有時贏了錢也是轉眼間又揮霍出去。
朝光看不過眼,暗裡同李持盈罵王毛仲胡亂糟蹋郡王的錢。可李持盈卻只象根本沒有聽到一樣,從不為這些事去問李隆基。
雖然李隆基沒有說過,可她自己瞧著,也有些明白了三郎哥哥的用心。王毛仲雖然很是揮霍,可所結交的人卻都是些萬騎軍中的中、低級將士。雖然王毛仲基本不結交上級將軍,可單隻是這些底層將士,就已經是一股不容小看的中堅力量。
而最妙的事,做這事的人不是李隆基本人。就算是有人察覺,也可以推說是府中侍從喜歡交朋結友,並不幹臨淄郡王的事兒……
立春日的春祭隆重至極,甚至有傳這次春祭的規模更勝當年武皇所參加過的。這一刻,大概是韋后一生中最榮耀的時刻了。甚至遠甚於她成為皇后的那一刻。可就是這樣的榮耀,讓韋氏有些沖暈了頭腦,直至於在這之後竟犯了個不大不小的錯誤。
那是安樂在金城坊的新宅落成大宴賓客之日。帝后相揩而至,飲酒歡宴。也是韋氏吃多了兩杯,便抱著安樂的長子笑言要封這才八歲的娃娃作國公。李顯不悅,只說回宮后再作計較。韋氏立刻不滿,竟當著眾人面冷言道:「有什麼計較不計較的?大家不是連個國公都不捨得封賞孫兒吧?何況大家從前是怎麼說的?怎麼今日我才說一句,大家就來駁我?」
李顯素來聽任韋氏之言,可是當時眾親皆聚,被韋氏這樣一駁,卻有些下不了台,氣得狠了,便拂袖而去。韋氏也不當作一回事,照舊與安樂等人說笑。這事過後,卻也是不了了之,安樂之子照舊封了國公,皇帝也不曾因此而責備韋后。
可這看似過去的小插曲落在有心人眼裡,卻是成了一個隱約的暗號。
「不知這世上是不是還有似定州郎岌般硬頸之人?」太平低語,看似說笑,可眼中卻頗有深義。
「這世上,忠臣義士總還是有的……」雖然太平沒有明說,可作為堅定盟友的上官婉兒卻已經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雖然兩人並未再多作交流,可暗裡卻都各自為之後的發難做著準備。
春祭過後,李隆基仍是一直留在長安做他的逍遙郡王。而有意無意中,正春風得意的韋氏一黨也忽略了這個整日里飲酒作樂的郡王。
一月末,吐蕃遣使來見。李持盈收到了金城的禮物,那是一整箱的各式毛皮。內中一條紅色的狐皮,據那使臣說還是金城親手射殺的。金城射殺狐狸,這在之前是李持盈根本想不到的事。想象著金城騎著健馬在草原上策馬飛馳的情形,李持盈倒少了幾分擔憂。不管從前的金城是怎樣的嬌嬌女,現在的金城已經是那片土地上的女主人。
二月時,天正好。吐蕃來使相求,**與大唐壯士打一場馬球賽。說是友誼賽,可誰都知道這分明就是挑釁。就在長安城中街頭巷尾都在議論著將要舉行的馬球賽時,安樂卻廣發貼子,言說也要來一場球賽,叫吐蕃人也知道大唐女子的厲害。
她鬧得甚歡,可吐蕃使團中卻根本沒有帶那麼多婦人。到最後,這場搶在吐蕃與大唐球賽前舉行的球賽,參加的也只有大唐的貴女們。
雖然一場要揚國威的女子球賽到最後只落得了個表揚賽,可安樂卻仍是興緻十足,甚至特意為了這場球賽壓了重注。
自太宗皇帝以馬球養兵后,大唐打馬球之風甚盛。朝野上下,不僅是男人喜歡打馬球,就是女子也頗通球技,安樂更是個中能手。此次壓了重注,自然是覺得勝券在握的。
雖然也接到了貼子,可李持盈根本就沒有上場的打算。現在韋氏權熾,她退避尚且不及,怎肯輕易招惹安樂。可偏偏李隆基卻是攬著她勸道:「我家元元一身好騎術,若不於眾人之前露上一手,豈不可惜了三郎哥哥可是等著看元元揚威球場,大敗安樂呢」
「何只是大敗,我還想看著安樂被你氣到吐血呢」薛崇簡大笑,一副「我是你的大靠山」的模樣,「好元元,原本咱們哥倆兒還不想去看宮廷球隊如何打吐蕃隊呢既然你也要上場,那咱們倒不妨賞他們這個面子也去看看……」
知道薛崇簡不過是在說笑,其實一早就摩拳擦掌等著那一天去看熱鬧了。可被兩人這樣一勸,李持盈也就動了心。那一日,果真上場與安樂對敵。
春風乍暖還寒,含元殿前的馬球場上紅旗飄飄。無數王孫貴戚齊聚殿前,就是那些近不得前的宮人內侍,也遠遠地張望著殿前風光。
含元殿前的石基上,立了幔帳。皇帝、皇后又並上官婉兒與太平,陪著那滿臉絡腮鬍的吐蕃使者說說笑笑,看著場中健馬飛駛,不時伸指笑點。
比起男子打馬球的英姿偉岸,場中的女騎士們衣袂飄飛,行動間*光頻泄,更有一番別樣風情。
縱馬飛駛在平坦的球場之上,李持盈持著月牙狀的球仗,目光一直追逐著前方塗著朱漆的綵球。一改之前的小心翼翼,顯得神采飛揚。
遠遠地望著場中,太平忍不住回眸淺笑:「這樣才對,不象之前總有老氣橫秋之態……」
上官婉兒掩嘴偷笑,看看身旁也正緊張地望著場中情形的韋氏,不好跟著太平一起誇李持盈。便只笑道:「咱們大唐的女人,打起馬球來卻是不輸給那些男子……」
這樣的話,不論是韋氏還是太平卻都是愛聽。因為有著上官婉兒這一句話,兩人反倒對場中安樂與李持盈之爭不再那麼在意。左右不過是一場表演性質的球賽,哪怕是安樂壓了重注也到底還只是自己人的事。可接下來的球賽就不同了。
吐蕃的球隊,甫一登場,就讓幾個女人皺起眉頭。只因這些吐蕃球手,不論是從體型還是從相貌上看,都比宮廷球隊的球手粗壯許多。這場球還沒開始打,大唐的球隊已先明顯落了下著。
「殿下,您看這場球……」太平沉吟片刻,轉目看著正擊掌叫好的那吐蕃使者,也顧不得與韋氏勾心鬥角,直接就道:「這場球若是讓吐蕃人勝了,只怕日後這些蠻子更不把咱們放在眼裡。我看,還是命人叫了三郎和我家二郎過來上場罷了」
此刻,場中吐蕃球手兒惡狼一般左突右奔,根本就不講究什麼技巧,甚至有幾次都直接狠狠用球杖擊中大唐球手身上。不過片刻功夫,就已連得三籌。
看此情形,韋氏也知戰果怕是不妙。雖然知道太平所說甚是,卻忍不住說道:「延秀的馬球也打得不錯,我看不如喚他上場的好。」
太平挑眉,一聲冷笑:「是嗎?不知殿下身邊還有哪個是馬球高手,不如一起上場吧」
知道太平也幾分怒意,上官婉兒忙笑著居中調節,直說了半天,才終於把上場的選手名單訂了下來。卻是李隆基、薛崇簡、武延秀連同另一個駙馬楊慎交四人。這名單才定下來,場中球賽卻已近了尾聲。正如幾人所料,宮廷球隊慘敗。
看著那吐蕃使者摸著鬍子得意大笑,韋后抿起唇,俯近身在李顯耳邊低語數句。李顯不禁大喜:「貴使可敢再戰?」見那使者轉目看來,他笑問:「我方這次只以四人出戰,貴使可敢令你那十騎應戰?」
被李顯略帶輕蔑的語氣刺激到,那吐蕃使者也不細想,直接就應諾出戰。只是才應下,看著李顯與對面那幾位大唐貴婦的笑容,他突然覺得有那麼幾分不妥。
雖然覺得其中可能有詐,可是細想又想不出到底是哪裡有什麼不對。待看到大唐新的球手上場,球場兩旁觀看的男男女女紛紛吶喊叫好時,他還回過頭憤憤地吩咐手下:「給大唐這些皇親貴戚些苦頭嘗嘗,總要叫他們知道我吐蕃之威。」
他想得是好,可一開場形勢就開始不妙。原本還佔盡優勢的吐蕃十騎,竟從一開場就被這四個明顯是大唐貴族的年青男子壓抑住了。明明這四人的體型比起己方球手尚嫌瘦削,可身手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遠遠的,只見得那四個騎著健馬的年青男子策馬如飛,手中球杖飛如閃電流星,竟象是根本就把那隻綵球一直控制在手中一般。尤其是當先的那名男子,一身緊袖束腰襕衫,杖飛如水,竟是連韁繩都不去握,穩穩坐在那匹赤紅大馬上,只靠著腳尖控制馬匹。不論是球技還是馬術都讓人嘆為觀止。
心中驚愕,他忍不住回頭打聽:「敢問陛下,那當先之人是哪家郎君,竟有如此身手?」
李顯抬頭望去,臉上笑容更甚:「此乃我大唐李家後生,好叫貴使知道,那是我的侄兒,大唐臨淄郡王李隆基」
「李隆基?」摸著鬍子,小心掩起心中突起的警惕之心。吐蕃使者微笑著轉過頭去,望著場中飛駛而過,呼喝著舉起球杖發出勝利的歡呼的青年,禁不住贊道:「果然不愧是大唐李家的子孫……」
李顯聞言,也是大樂,也不理身後韋氏的臉色,直接大聲贊道:「隆基確是我李家的千里駒」更是直接賞賜了五百匹綢緞與李隆基一人。雖然在韋氏的提醒下,又賞了武延秀等人,可到底還是落在李隆基之後了。
雖然薛崇簡不在意,可武延秀卻難免有些不舒服。再加上安樂之前與李持盈那一戰算是打了個和,安樂心中更覺不快。竟是連接下來的慶功宴都未參加,直接就回了公主府。
這一場馬球過後,李隆基的聲名大勝之前。原本在長安眾人眼中只會跑馬鬥雞的臨淄王,一舉成了李氏宗室中未來的棟樑之才。就連聖人都說了「臨淄王是千里駒」呢日後臨淄王的前程可想而知。
五王宅里,笙歌歡宴更勝從前,許多並不與李隆基交好的人也紛紛主動登門。原本門可羅雀的五王宅如今車馬不絕,儼然可與幾外公主府相比。
而就在李隆基日盛的聲威中,在長安城中,卻悄然流傳出一些不知是從什麼地方傳出的小道消息:
「你有沒有聽說過啊,臨淄王在潞州時,曾經有一條黃龍棲於他的住所,盤桓許久方才散去……」
「這算什麼,我還聽說曾有仙僧去給郡王算過命,說郡王那是九王至尊之相呢」
「你們這都算是哪年哪月的事了?就沒聽說五王宅那興隆池中是有龍氣的事嗎?」
類似的小道消息,在幾天之內就在長安城中傳播開來。李持盈初次聽到時,不禁駭得失措。正與李隆基相商該如何辦才好時,卻又突從宮中傳來消息:皇帝將臨幸五王宅作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