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9. 婆媳妻妾
五月初的蘭城,地闊天高,風景獨好。和小橋流水人家的蘇城不同,蘭城雖也地處江南,但卻是別樣風情。這裡靠海近,原先只是幾個小漁村組成的地界,後來和安朝開了互市,船運也跟著起來,大江南北的貨物就這麼通過水運在蘭城來來往往,漸漸的,這個曾經破落的小漁村也就跟著壯大起來,成了今日之模樣。
錢家大伯在蘭城也算小有名頭的一個商賈,家中跟船運能牽連上點關係,時不時的賺一賺這異地的錢財。
這天上午,錢家大伯還在屋裡洗漱呢,就聽門外兒子的聲音由遠及近,一邊跑一邊喊道,「爹,臨安城二叔家來信了。」好些個早起打掃的婆子丫鬟見自家少爺風一般的跑過來,不由的退讓三步,生怕衝撞了他。
此刻的錢大伯和大伯母都起身了,婆子伺候二人梳洗完畢,丫鬟們魚貫而入的從八角食盒裡端出早飯來擺上桌。熬煮可口的白粥,配著幾碟子爽口醬菜,一旁還有剛蒸出鍋的粉糕,看著也頗有食慾。
「來信就來信吧,你這孩子怎麼這般激動?」說話的是錢家大伯母,穿一身暗紅色雲錦繡團圓富貴花樣的羅裙,臉蛋圓潤溫厚,雙目慈祥的看著面前的兒子,錢喻廉。
只見他個高筆挺,一身藏青色的錦袍綉蝙蝠紋樣,腰間挎著錦帶,上綴幾顆難得見的明珠做點綴,左右各有一枚玉佩隨身,陽光底下泛著瑩潤光芒,一看就知是好東西。眉目朗闊,眼眸璀璨如星辰,端的是個好面相,和錢喻禮的清冷氣質不同,他倒是生了和大伯母一樣的圓圓臉龐,讓人望之親切。
「母親有所不知,這信裡帶的可是個大好消息。」一邊說話,一邊把信遞給坐在旁邊的錢家大伯,大伯展信一看,果不其然,信里寫到和西南陶家的第一筆生意已然做成,雙方也都互有了解,於是要在今明兩年多有合作,其中就包括錢家大伯能插得上手的水運。
「好,好,傍上這麼個財神爺,我錢家也是要多有進益了。」大伯笑的開心,是不是的就摸一摸蓄了好久的鬍鬚,一派老先生的做風。「信里說侄兒下月要回來商議具體的合作之事,廉兒,你上點心,把咱們手裡能用的船隻先規整一遍,也好讓我有個底。」
「父親放心,這些事情孩兒都會處理妥當的。」說罷,從大伯母手裡接過一碗白粥,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
錢大伯家人丁不算旺,本就只有一房正妻,膝下兩個孩兒,大兒子錢喻廉如今也三十齣頭了,娶的是蘭城吳家長女吳氏,生有一兒一女,長女錢向芸今年已經十二歲,出落的格外動人,在蘭城大家千金中也頗有才名,好幾家都有意結親。兒子錢易昌也近十一歲了,生的和錢喻廉一模一樣不說,脾氣秉性也相同,看著和善,商場手段也不虛爺父,人稱小錢袋,說的就是他那厲害的經商手腕。后納趙氏為妾,卻無子,只在書房伺候一二。
小兒子錢喻賢早年也是神童一個,可惜天妒英才,只七歲時落水發燒就沒了,故而錢家只大房一脈傳至今日,和二叔家嫡出的喻禮兄弟倒是分外親昵,也互相幫襯多年。
「昌兒近來書讀的可好?」大伯父嘮家常的問道,大伯母撇撇嘴,這孫子說來也怪,要說做生意那可是無師自通,可要是說起書本子上的事情那可就要笑掉大牙了,於是打著馬虎眼說道,「自然是有進步的。」
大伯父點點頭,雖說不指望他考取功名,但該知的禮,該讀的書也還是要到位的,說道這裡不由想起侄兒喻禮,既有經商之本事,又有讀書人的氣質,這侄兒倒是頗對他的脾氣。想到他下月要回來,心裡就歡喜,讓大伯母著人好好收拾打掃出個院子,以迎貴客。
這邊,接到信的大伯一家忙著搞接待,那邊,落英院里的辭顏一臉驚訝。
「爺的意思是,要帶著我們娘三個去蘭城?」
「你不願去?」錢喻禮挑眉,看著辭顏有些震驚的小臉頗不理解,還以為自己告訴她這個好消息能得到她歡喜的表情呢,怎麼會是這反應。
辭顏楞了一下,才展顏笑開,「那兒的話,妾這是高興。只是不知要去多久,眼看著琥珀妹妹再有幾月也要生了,這去蘭城一來一回的,怕爺趕不上。那……那總歸是不好的。」辭顏那句「那太太要是知道了,還不得說她狐媚爺們呢」話終歸是沒說出口。
錢喻禮皺眉,「婦人生孩子,我又幫不上忙,留在這裡有何用?我去蘭城也是有要事和大伯,堂兄商量,沒得為了後院這點事情耽擱了家族生意。帶你去,不過是想著你也是蘭城人,況且嫁來幾年也未曾回去看看老泰山,我這才動了心思。你若是不願,就留下吧。」
辭顏怎會不願,在落英院這方小天地里都呆了近一年了,有機會出去遊玩怎會不同意。於是賠著笑臉說道,「爺多心了,我怎會不願,這就讓乳娘們收拾著,等爺的消息。」錢喻禮嘴角淡笑,見她這一臉的笑並不真切也不揭穿,樂得接受她的伺候。
錢宅正院,太太房裡,辭顏半低著頭,正承受著太太的怒氣呢。
「男人們去外頭做生意,你去幹什麼?還要帶著兩個孩子去,萱姐兒也就不說了,茜姐兒才幾個月大,也跟著你們顛簸?若是路上生了病可怎麼照顧啊?你倒是好,一句爺們說了算就委實躲在背後不吭聲了,想沒想過,他那姨娘也是要生產的人了,這一去一回的,怎麼也要小半年,到時候孩子落地都見不著爹,你倒是好打算。」說完還鼻子出氣的哼哼兩聲,以表達自己的不滿。
今日在座的,除了太太和辭顏外,還有琥珀姨娘和絮兒姨娘,並著幾人的貼身丫鬟。
太太這話說的重,辭顏雖是個心大的,卻也有些下了面子,好在往常宮斗劇看的多,那些個撒嬌賣慘的橋段也知道不少,於是拿起手邊帕子就裝作抹淚,略帶哭腔的說道,「母親這話可是冤了我了。我如何不知兩個孩子年歲尚小不宜出門,可爺說了,乳娘婆子帶了一堆,又從妙春堂開了不少藥材拿在路上,左不過是半個月的路程,走得慢些也就到了,不打緊。」
說完還看了看太太臉色,只見她仍舊生氣,眼神里的不滿呼之欲出,於是又開口說道,「媳婦自四年前嫁到臨安城后,還未回去孝敬過老父,家中老父病重病癒也都是大伯一家幫忙照看著,年前來了信,說是想等身體好些北上來看看兩個外孫女的,我雖心疼老父身體,但也覺得比帶兩個孩子前去要妥帖些。奈何爺知道了說不行,自古只有兒女千里看老父的,哪有老父千里看兒女的,所以才說要找時間去蘭城一趟。趕巧遇著這事,也就順帶著去了,真不是媳婦兒在背後攛掇的。」
辭顏說的有理,哭的也傷心,太太想了想倒也是這麼回事,那朱老爹的情況她也是有所了解的,確實家中獨女遠嫁多年,自然思念,想見一面也是情有可原的。
但琥珀生產在即,錢家二房第一個孫子的降生怎能沒有親父在場呢,正欲說上幾句呢,就聽辭顏又哭著對琥珀說道,「琥珀妹妹,我也知你還有幾月就臨盆了,爺這一去也不知何時能回,我是個沒福氣的,不能給爺生個兒子,但你是有福的,又有太太庇佑,有錢家的祖蔭庇佑,有佛祖庇佑,定然能給爺,給錢家誕下麟兒。爺去蘭城也是為著錢家生意去的,妹妹如此大度,想來是能諒解的。」
話說到此處,太太倒是沒了主意。這話里話外的就差沒說一句,爺這麼奔波辛苦也是給你肚子里的孩子積攢家業,你還能不同意?
辭顏用帕子一邊擦眼角,一邊暗自腹議道,奶奶的,這二媳婦可真不好當。上要哄婆婆,下要哄姨娘的,等將來這位小少爺出生,為她的晚年得以安享老年生活為由,還得哄奶娃娃,真是聞著傷心,聽著流淚啊,於是嚎的多了幾分真誠。
琥珀姨娘不善言辭,二奶奶這番哭訴她何嘗聽不出意思了,只是她不好表態罷了,於是抬眼看了看太太,見她臉色比之剛才好一些,再三思索才開口說道,「二奶奶說的哪裡話,我同奶奶一樣都是伺候爺的,爺說什麼,自然只有聽從的份,琥珀曉得的,爺的大事要緊。」
說完話后,笑得一臉得體。聽琥珀如此說了,太太和辭顏都長舒一口氣,看來這一家四口南下蘭城的事情也就板上釘釘了,於是玲瓏心思如辭顏,趕忙找了其他的由頭把話岔開了講,幾個回合下來,婆媳關係見好,太太也笑意晏晏的,看了看琥珀的肚子,很是滿意。
如今她所有的心思都在這未出世的孫子身上,只要孩子好,她也就懶得去計較兒子更看重哪房了。
從太太房裡出來,辭顏和絮兒搭伴回東側院,琥珀則留下陪著太太說話。剛剛席上,絮兒姨娘一直沒有開口,只是陪著笑笑,也不發表自己的意見,整個人跟透明的似的,辭顏對她印象不深,只知她是大奶奶的心腹。
「絮兒妹妹,可是有心事?」
「二奶奶見笑了,前幾日染了點風寒,吃了幾天葯,精神不大好罷了。」
「原來如此,春日裡的病可要仔細著,我那裡倒是有些上好的滋補藥材,等會兒讓香梨送些過去,你且吃著,若是有什麼不熨帖的,即刻讓人來告訴我,我叫她們去請大夫。」
「多謝二奶奶關心,婢妾曉得了。」
二人並非熟悉之人,只要面上能過得去也就行了,絮兒並不喜愛少爺,因此對於備受疼愛的這位二奶奶無吃錯之心,也沒有身孕,同二奶奶無甚好爭搶的,走到落英院的門口,絮兒行禮告退,剛走幾步路,就聽辭顏叫了她一聲。
辭顏對於這位大奶奶求來的姨娘,其實頗為惋惜。冷眼瞧了這麼久也知她的心思並不在錢喻禮身上,但就這麼被綁在錢家,想來也是個可憐人,剛剛看著她單薄且落寞的身影,生了幾分可憐之心,也開口說道,「人有百種活法,路有千條可行。為了別的委屈自己,可不值當,須知人活一世匆匆幾十年,若萬事都委屈自個兒,那就辜負這一生大好年華了,妹妹還年輕,自當明白這個道理。」
說完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莞爾一笑,進了落英院的門,只留絮兒獃獃的站在原地,細細想她這幾句話。
委屈,辜負……
連這個不相干的二奶奶也看得出的事情,大奶奶卻如此狠心,想到這裡不由感激的看了一眼落英院,辭顏並不知道,她這短短几句話,就把自己摘出了一個偌大的漩渦之中,等從蘭城回來之後,才發現世態人心,並非她想單純就能單純的。
絮兒握了握手裡的帕子,有過那麼一絲的掙扎,但也只是片刻,就目光清明且狠絕的看了看不遠處的晴翠院,嘴角一笑,大房如今這平靜的歲月,怕是不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