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陳年的傷口
山鷹的故事無疑成了很好的開胃小菜,打開了這群滿富冒險因子的男人們的話閘子。
他們負責聊天喝酒說笑,而我在一邊靜靜地吃和聽著。
因著我不能開口說話的緣故,這樣反倒變得異常地和諧。
我不用刻意地去尋找觀點來配合他們的話題,甚至我也不用去表達我的贊同與否。
他們的世界於我而言是完全陌生和新鮮的,我像聽故事一樣去慢慢地了解著謝望的那個世界。
沒有人會逼我發表看法,我可以安靜寧和地細細品味。
假如我能開口說話的話,我一定無法像現在這般靜靜地感受他們的那個世界,因為我必須要表達我的觀點,才能顯現出我是融合在他們之中的。
這個時候我的頭腦就會高速地運轉,我會去思考我要怎麼說怎麼表達才會讓他們認同與贊同。
於是我又會進入到那個「我」的觀點、「我」的表達的世界之中,而無法再去真正地感受他們。
謝望與他的朋友們不時地熱情招呼我多吃菜,我朝他們微微笑著。
雖然我沒有開口說話,但我一直都靜靜地聽著,我的表情完全隨著他們的談話而同步變換著,我知道他們也能感覺出我一直與他們在同一頻率之中。
整個聚會異常的和諧與溫馨。
「為什麼登山隊會解散?」
我知道我不該問這個問題的,但好奇心還是驅使著我在謝望手心中寫下了這個問題。
謝望沉默了下來,他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久久沒有任何的回應。
我有些懊惱起來,我想我應該碰觸到了謝望心中某根不能觸碰的弦。
剛剛他們在聚會中,雖然氣氛看起來很熱鬧和諧,可隱約中我總覺得他們似乎都在避免碰觸某些東西。
我是做靈性相關工作的,有一種莫名準確的直覺力,而此刻我知道也許他們所無法直面的可能正與我的這個問題相關。
在我的思念間,謝望的周身卻忽然彌散出了一股濃濃的哀傷。
我深切地感受到了他此刻的哀傷情緒。
那到底是個怎樣的故事?
這一刻的謝望是我所陌生的,他從未在我面前表現出過哀傷的一面,而我竟感受到了心頭的刺疼。
我伸出手去緊緊地將他擁了起來。
「告訴我,分擔。」
會引發起他如此強烈的情緒,那個故事一定在謝望心頭壓得很重。
我希望能夠與他一起分擔,當一個人能夠向另外一個人傾述時,哪怕對方並不能給到實質性的幫助,那個述說本身就能讓他變得輕鬆。
強大如謝望,他不需要幫助者,他需要的只是傾聽者,而我想成為他所有故事的傾聽者。
我抬起頭來靜靜地看著他的眼睛,謝望彌散的眼神開始慢慢收攏了回來。
他微低下頭對上了我的雙眸,點了點頭。
「我在大一的時候開始登山,最初加入的是學校的登山社,可是漸漸地登山社的活動已經無法滿足我向更高的目標挑戰的慾望……」
我聽著謝望略帶低啞的聲音給我講述起他的故事。
後來他在一個登山論壇中認識了老廖,當時的老廖已經是一名資深的登山探險家,他將謝望帶進了他所在的登山隊。
由於謝望的身體素質很好,為人也很陽光開朗,那個團體很快就接受了謝望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之後的三年時間內,他隨著這支叫「雪峰」的登山隊幾乎征服了國內所有的高峰,可唯獨沒能征服卡瓦博格。
原來卡瓦博格不僅是謝望一個人的情懷,也是登山隊所有人的夢想。
他們在那三年裡,幾乎每年都會嘗試攀登一次,可沒有一次成功過。
其實對於登山隊的攀登行為,當地虔誠的藏民是強烈反對的,但是政府沒有明文禁令,他們當然也無法阻止。
在那些藏民的心中,卡瓦博格是神聖不可侵犯的,登山隊的這種行為無疑是褻瀆了他們心中的神靈。
神靈會懲罰你們的!
當時藏民們這麼對他們說著,可對於早作好了將生命都獻給攀登的登山隊員們來說,他們根本不會因此而放下征服的腳步。
他們敬畏這些神山大川,可在他們心中,攀登亦是一種對崇敬的極致表達。
然而厄運卻終於在第三次攀登的時候悄悄降臨了,他們在攀登到三分之二的時候,忽然遭遇了大規模的雪崩。
有兩名隊員因為逃避不及而永遠的長眠在了那裡。
「這真的是神靈對我們的懲罰……」謝望的眼神泛著空洞,我從沒見過如現在這一刻這般脆弱的謝望。
我輕輕地撫著他的後背。
「在雪崩的那一瞬間,我們都清楚地聽到了一個巨大的咆哮的聲音,是那個聲音帶來了那次的雪崩……」
「原來真的有神靈,神靈是不容征服的,他是在驅趕我們……」
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我唯有靜靜地擁緊他。
也許是感受到了我更用力的擁緊,他忽然回過了神來,低頭再次看向我。
「沒什麼,都過去了,後來登山隊就解散了。」
他微微笑了一下,似是在表達他已經放下了。
可我知道,他還沒有放下,他此刻所傳遞出來的悲傷情緒太濃了。
「謝謝你,說出來我好受了很多。」
他從我懷裡掙了出來,站起來向著浴室走了過去。
我默默地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身影,他在刻意逃避著些什麼,也許還有更深的傷痛他還無法將它們徹底撕扯開來吧。
比如他那長眠了的兩名隊友,他只是簡單的一句帶了過去。
那是他相處了三年生死與共的隊友,又怎麼可能不會哀傷呢?
越是不提,傷痛就越深吧,而他現在還不願將那個血肉模糊的地方去重新撕開……
我並不想逼他,因為我太知道去撕扯一個已經腐爛的陳年老傷是怎樣一種徹骨的疼痛。
我想要幫他慢慢清理這個傷口,可我必須循序漸進。
我的視線看向浴室,浴室與房間之間的落地玻璃前的百葉窗帘並未放下,謝望正將水往臉上一下一下地潑著。
他的心緒根本就沒有平靜下來,他和那兩個隊友之間的關係一定很好吧?他們的死亡又會不會與謝望有什麼關係?
我知道,當一個人久久放不下一件事,要麼這件事中有一個他深愛的人,要麼這件事中有他深深的愧疚。
那麼對謝望來說,到底是哪一個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