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雕心花(11)
返回王府路途中,易辭拉著易梓兼的小手走在前,南樂跟在後面打量著這個小皇帝。
顯然,貴為九五之尊的小孩並沒有半點皇上的架子,一路上不吵不鬧,只是牽著易辭的手乖乖走,乖乖坐進轎子,只要易辭不說話,他也同樣保持安靜,甚至還有分孤身一人的膽怯。
到了王府的藍楓苑裡,易梓兼怯怯開口問易辭:「皇叔,你今天為什麼一直帶著面具?」
稚嫩的聲音讓人覺得可愛。
沉默了一路的易辭終於也開口:「你就是因為這個才害怕我的?」
易梓兼似乎是因為聽到了熟悉的聲音熟悉的口氣才有勇氣點了點頭。
易辭嘆氣道:「兼兒,不會有人能永遠護在你身邊,這世上最多的還是與你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記住,永遠不要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膽怯。」
原來他一路不說話就是在等易梓兼鼓起勇氣開口。
易梓兼低下了頭。
南樂接易梓兼的話茬回答道:「皇上,你皇叔一直戴面具是因為他太丑了怕嚇到你啊。」
易梓兼立刻抬起頭,鼓起腮幫子維護易辭道:「才不是!皇叔一點也不醜,皇叔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看的人!」聲音真誠不帶一點兒虛偽。
南樂似笑非笑的看向易辭,「既然如此,殿下怎麼就非要戴面具呢?」
易辭大言不慚的說:「本王怕你看到了,會生出非分之想。」
「……」
接下來的幾天,南樂除了要伺候易辭,又多了一項任務——帶娃。
深夜,攝政王府西,一如既往通明著燈火的藍楓苑成為暗夜之城中唯一可與明月媲美的光亮。
南樂疲憊的打著哈欠從易梓兼住的東殿移步到易辭住的西殿。
她已經一整天沒有回過自己的南殿了,這幾天來一直如此。
「殿下,皇上已睡下了。」進門后,南樂一如往常重複道。
困意襲來,她不由又打了個哈欠,這次易梓兼睡得比以往都晚,南樂給他講了好多童話故事才把他哄睡了。
坐在書案前依舊精神飽滿的易辭不留情面的吩咐南樂道:「嗯,知道了。過來磨墨吧。」
南樂拖著疲憊的身子走過去,都這麼晚了還不肯放過她。
她氣悶悶的拿起磨墨用的磨條用力捅進盛墨的硯台中,似乎把磨條當做一把刀子,而硯台便是易辭的心臟。
她偶爾瞥一眼閒情逸緻滿滿的易辭,他正在畫一幅山水畫。
看著他從容悠閑的一次次把毛筆蘸進硯台里,南樂就越磨越氣憤,越看越覺得憤憤不平。
她使勁用磨條攪著硯台里的墨水,恨不得把硯台絞碎,終於憤憤不平發出聲音:「殿下,您憑什麼讓我拿著一個人的工資干著兩個人的活。」
她停下手中的工作,不滿的看向易辭。
易辭抬起頭,與她四目相接,挑眉道:「你若是不願,大可現在就走人。」
南樂憋住心裡的火,盡量跟他心平氣和道:「可我們當初說的是我給你做丫鬟,而不是你和皇上兩個人的丫鬟。」
「本王當初也說了,本王讓你做什麼你就得做什麼。」
「你欺人太甚!」
易辭挑釁道:「所以呢?」
南樂最受不了的就是別人的挑釁了,她索性將手中的磨條往硯台里重重一砸,頓時墨水四濺,毀了易辭已經畫了一半的畫和他今天新換的白袍,也不枉她把墨水濺到自己臉上了。
易辭看著面前付諸了心血卻落得如此下場的畫,惱羞成怒道:「你!」
他一抬起頭,卻忽然就發不出脾氣了,反而被南樂花貓臉笑的停不下來。
「哈哈哈哈……」易辭捂住了肚子直不起腰來。
「……」
這讓南樂想起在隱踏門小院學輕功時,她剛跳上兩步牆就重重摔下來跌了個狗吃屎,當時門主也是這麼捧腹大笑。
而南樂只是無語的看著門主笑,誰讓本也就是她自己能力不濟。
這次她看到攝政王也這麼笑,心中惱火不由更甚,她的本意就是想讓他因為畫被毀了而生氣啊,怎麼重點是她的臉呢,真失敗。
「笑笑笑!讓你笑!」南樂端起硯台將裡面的墨水全部撒在了畫上,然後往地上重重一摔。
更可氣的是那幽黑的硯台質量竟然那麼好,這樣也沒支離破碎。
而易辭根本不在意,只是不停地笑。
南樂有時候覺得這裡的人都是神經病,一會兒神秘,一會兒嚴肅,一會兒冷漠,一會兒流氓,一會兒又像個傻子一樣哈哈大笑。
很簡單的幾個例子,易辭,隱踏門門主,攝政王,都是這樣,都是一樣的神經病。
易辭笑夠了,直起腰,向前一步,低下頭,斂了笑容,一手捧起南樂的臉,另一手拂起袖輕輕擦拭掉南樂臉上的黑墨水,動作溫柔緩慢且細膩,一點點在南樂的白皙的臉上遊走。
南樂一時怔愣。
這不,立馬又變成溫潤如玉的體貼暖男了。
南樂有預感,下一步該耍流氓了。
果不其然,易辭又貼近幾分,若非隔著面具,他的臉幾乎就要與南樂的臉緊緊相貼。
他似笑非笑說道:「樂兒這麼漂亮的臉,可別變成小花貓啊,不然本王……無處下口。」
南樂翻了個白眼,嫌棄的撇過臉,就這麼被他白白佔了個便宜,真是氣人。
原本是他氣得她抓狂發怒想吐血,她便以牙還牙,想氣他個抓狂發怒到吐血,怎麼到最後還是自己抓狂發怒氣得想吐血!
西殿門被人推開,一個小傢伙跑了進來。
易辭鬆開南樂,看向門口。
易梓兼害怕的顫抖著身體,拚命忍住了淚水,聲音卻忍不住的抽泣道:「皇……皇叔,兼兒夢到……夢到父皇了……狼……紅色眼睛的狼在咬他……兼兒救不了父皇……」他紅了眼眶,抱著胳膊,蜷縮著小小的身子瑟瑟發抖。
易辭倏爾變了臉色,壓制著心中的悲切與怒火,儘可能平靜的說:「哪有什麼狼,兼兒做噩夢了,快回去睡吧。」
易梓兼一動不動,戰戰兢兢的說:「我……我害怕……」
話語未落,就聽易辭爆發的吼道:「你不許害怕!更不許哭!你是一國之君,是你父皇唯一的兒子,永遠都不準害怕!不要給任何人威脅你、操控你的機會!現在就給我回去睡覺,就算獓狼真的來了,你也得跟它打!靠你自己!」
易梓兼被嚇定在原地,拚命捂住嘴忍住抽泣聲,門外吹來的冷風呼呼吹向站在門口只穿著單薄裡衣的小身板。
這些天一直照顧他的南樂忽然於心不忍了,罵易辭道:「你吼什麼吼!他還只是個孩子!」
「可他不能一直是個孩子!他是皇帝!」易辭道。
南樂趁易辭氣得想吐血毫無防備時迅速扒下了他沾了墨水的外衫,走到易梓兼身旁把他瑟瑟發抖的小身子包住。
南樂並沒有同他說什麼安慰他的話,而是學著易辭的口氣跟他說:「你聽見了嗎?你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世上的一切都是你的,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幹嘛聽別人的意見,誰要是惹你不快讓你傷心讓你哭了,都該拖出去斬了,不管是誰!」
雖然南樂一直反對這種君主專制的封建思想,但是既然已經坐上了這個位置,該霸道還是得霸道的,親叔又怎麼樣,再親他也是臣,君讓臣死,臣休想詐屍。
易辭聽了南樂對易梓兼說的這番話,心中的火瞬時就消了大半。
對啊,這才是一個皇帝啊。
他敬佩的看向南樂,突然發覺,讓易梓兼跟著南樂是對的,有南樂這麼個模範楷模作老師,還怕易梓兼成不了一個殺伐果斷的霸道君主??!
南樂拉著易梓兼回東殿,離開西殿前給易辭留了個瀟洒的背影以及狠厲的眼神——等著掉腦袋吧!
南樂讓易梓兼重新躺回了床榻上,給他攏好被子,說道:「皇上,你記得哦,要是你皇叔再欺負你,你就打他板子砍他腦袋掌他嘴,任何人都是,看他們還敢不敢再衝撞你。」
易梓兼一雙大眼睛波光粼粼,一雙小手伸出被窩緊緊握住南樂的衣袖,聲音里仍帶著委屈和哭腔:「南樂姐姐,皇叔是不是生氣了?」
南樂道:「他對你那麼凶,你還管他幹嘛?」
「不是的……是我太膽小……總是惹皇叔生氣,父皇走得時候讓我好好聽皇叔的話……」
「那你就膽大一個給他看看,捅幾個窟窿出來氣死他。」比起這麼乖巧聽話,南樂倒是更希望他是個熊孩子。
易梓兼委屈的懇求道:「南樂姐姐,你能讓皇叔別生我氣了么?」
南樂一陣無語,然後告訴他:「你放心吧,他那個人變臉比翻書還快,明天我就讓他帶著你出去吃喝玩樂。」南樂誇下海口。
通常做不到的事南樂是不會承諾別人的。其實南樂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自己完全做得了攝政王的主。
易梓兼喜道:「真的嘛?」
「真的,快睡吧,睡醒了咱們就去。」
「嗯!」
南樂守在易梓兼床邊講故事陪伴他入睡,等他睡著了,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這麼坐在床邊趴在床沿上也睡下了。
當她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在移動中。
南樂看清了抱著她的那人後,一個激靈就要往下跳。
易辭卻是死死抱緊了她,喝道:「別動!」
南樂放棄了掙扎,既如此,那她就恭敬不如從命咯,好好舒坦的享受這一刻。
冷風陣陣吹過,南樂不由摟緊了易辭的脖子,往他懷裡瑟縮。
易辭感受到這一舉動,身子一僵,頓住了腳步,胸腔里的一顆心加速了跳動。
南樂感覺到他停了下來,閉著眼睛皺起眉不滿道:「還不快走!你要凍死凍死老娘?」說著又打了個哈欠,「困死了……」
易辭笑了笑,繼續抱她往南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