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糖葫蘆(1)
像是渾渾噩噩睡了很久以後,強烈的陽光穿透沉重的眼皮刺痛雙眼,酷熱的氣流扼住喉嚨幾近窒息。
南樂揉著疼痛的腦袋睜開了眼睛,撥開被汗亂在臉上的發縷,眼前豁然明亮。
是在一個破廟裡,空中瀰漫著潮濕乾燥的味道,外面的地面濕漉漉的,到處坑坑窪窪的泥濘,看樣子剛下了一場雨。依這蔚藍的天、雨後強光和燥熱的空氣來看,此時應是盛夏。
南樂茫然起身,點點污泥滿布的素色襦裙拖在地上,頭髮披散,驚人的長至腰部。
既非花草樹木,也非飛禽走獸,是人。
南樂借著不遠處溪流里的水洗了把臉,水裡的她,還是一樣的明眸皓齒,嫩唇欲滴。雖非絕美,倒也大可沉魚水中。
依身上這件不甚普通的衣服,南樂猜得出自己大抵是某富戶人家的婢女,至於為何出現在這破廟裡,她無心顧及,只想著何處安頓茫然無措的自己。
南樂向來是個有規劃並傾盡全力達成目的使之越快越好的人,如今突然不知下一步腳該往這茫茫大地的哪個方向落下,心裡不免空落。
她猛然想起自己是帶著任務來到這兒的,伸手摸向脖頸,卻是沒有江奇書說的明玉鏡,正是失望間,一道藍光在空中匯聚,形成圓狀,掛在南樂胸前。
南樂抬手撫了撫,臉上亦是沒有什麼表情,心裡已然鬥志充沛的想要接下任務。
既然這任務是於歷史更迭而言十分重要,那自是艱巨,此謂任重而道遠,什麼刺殺昏君、斬殺逆臣、血搏沙場……諸如此類,對南樂來說一直是她不甘平凡的請願,一展身手的機遇,骨子裡桀驁不馴本性的蠢蠢欲動。
南樂滿懷期待的打開,心想她終於要轟轟烈烈的活一回。
明玉鏡發出的藍光映射在空中形成虛幻的屏幕,上面清晰的寫著她的第一道任務:吃一串糖葫蘆。
……?
南樂走在易國江州繁華的大街小巷,處處車如流水馬如龍,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絡繹不絕,店鋪林立之處更是各種攤鋪雲集,再加上越想找到什麼越找不到什麼的生活定律,想要買一個糖葫蘆反而實屬不易。
南樂也不著急,悠哉悠哉逛街看熱鬧,左瞅瞅右瞧瞧,由於她沒有考慮買不買只有考慮買多少的習慣,每次都是想起自己在這裡是個窮鬼才挪開步子去找糖葫蘆,想她以前都是花錢大手大腳,想要什麼東西沒有,如今卻身無分文窮困潦倒。
「賣糖葫蘆咯——」
忽聽這樣一聲吆喝,南樂沒理會正誇大其詞的介紹自家胭脂水粉如何神奇的小販,甩手循聲而去。
剛從一波人群中鑽出來,那賣糖葫蘆的聲音卻已經消失許久不曾再響起,南樂沒了方向,不知人在哪裡,只好憑直覺四處轉悠。
人聲嘈雜的街道角落處,黑衣侍衛歸塵對一旁眸光清冽的男子道:「殿下,已經打探清楚了,那個人,就是消息的收遞點。」
易辭輕一擺手,歸塵會意點頭。
賣糖葫蘆的小販驚恐失措大叫一聲,架刀在他脖頸上的歸塵立刻呵斥道:「閉嘴!」
易辭背靠牆上,一腿屈在一腿后,神情自若,聽小販哆哆嗦嗦回答他的問題。
依他所說,每日都會有陌生面孔借買糖葫蘆來送消息給他,暗號是他會買走架上相比其他均少了一顆的糖葫蘆,到時小販便給他一錠銀子,那人方將消息給他。
易辭終於明白為何他這麼容易被抓到,這種賣家付錢給買家的現象任是看在誰眼裡都會心生疑慮。
易辭沖歸塵笑道:「寥生門人辦事怎麼越來越沒腦子了。」
小販一聽寥生門三字,汗毛都豎起來:「什……什麼,公子你方才說寥生門?」
寥生門,江湖排行第一,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組織,只要給的錢夠多,幾乎沒有什麼任務是他們不敢接的。
這小販,估計還不知道自己是被寥生門的人雇去傳遞信息了。
易辭只道:「放他走吧。」見歸塵有些猶豫,繼續說,「我看他也不過是什麼都不知道的老百姓,就算將他滅了口,還會有千千萬萬個無辜的人為了錢給他們賣命。」
歸塵聽了,只好收了劍,小販離開沒兩步,卻聽身後聲音再起:「等等!」他知道這較為溫和的聲音是那個主子的聲音。
易辭笑道:「把你的……糖葫蘆留下,還有,這段時間要謹慎出行,」畢竟寥生門向來睚眥必報,除非他們忘了,否則他一定活不成。言罷轉頭對歸塵道,「給他些銀子,護送他回去。」
歸塵點頭,攜他遠去。
易辭輕輕鬆鬆舉起插滿糖葫蘆的架子,臉上一如既往掛著春風和煦的笑意,向街上走去。
南樂驀然扭頭,高大的糖葫蘆架子闖入視線,她眼睛一亮,靈巧的穿出擁擠人群,來到易辭面前。
南樂疑惑賣糖葫蘆的小販竟穿著一襲素雅白袍,目光由下及上,落在他臉上時,卻怎麼也挪不開眼了。
原因並非他那玉樹臨風的仙人之姿,南樂從來不是個花痴,否則也不會不願嫁給那個姓易的了。
而她面前之人,恰巧就是幾日前餐廳桌上僅有一面之緣的待嫁對象。
南樂看著這架子上滿眼糖膩,胃裡立刻有嘔吐的衝動,她向來不喜歡吃甜的,現下更是無從下手。
易辭若有所思,暗暗一笑,將糖葫蘆架子轉了半圈。
南樂不解地看了看他那善解人意的笑臉。
她倒是一眼便看到被轉到面前的那串少了一顆的糖葫蘆,告訴自己這當然也能算作一串,於是毫不猶豫的將它摘了下來。
易辭笑,她果然是寥生門的人。
那麼交易下一步自然是付錢,南樂也是將糖葫蘆握在手裡才想起自己身無分文的。
但她總不能空手而歸,現在有三種選擇,一是做個小偷舉了糖葫蘆竄的無影無蹤,二是做個強盜掐住他的脖子把糖葫蘆搶過來,三是做個乞丐花言巧語一番讓他把糖葫蘆欣然送給自己。
按照南樂的作風,應是做強盜的,他那脖子白皙纖瘦,一看便是弱不禁風。但是考慮到這具十六七歲的身體可能掐不到他的脖子,南樂也不想當個小偷小摸,只好做了乞丐,反正他是個啞巴,無論如何她當他默認的了就是。
她想好台詞準備開口,卻被陡然出現的那錠白花花銀子噎住了話。
易辭將銀子放在她手中,保持微笑。
南樂皺眉,獃獃看著手中的銀兩,莫不是她還沒開始演便讓他覺得她是個乞丐了?
易辭見她半晌沒有動作,於是財大氣粗的拿出第二錠銀子擺在她手中,繼續微笑。
南樂加深皺眉,她的穿著打扮怎麼看也不像是個乞丐,還是說,他看穿了自己準備掐他脖子的想法,所以直接把錢財都送了上來?
易辭見她仍然無動於衷,拿出第三錠銀子擺在她手中,心道莫非那賣糖葫蘆的騙了他?到底是幾錠銀子?臉上依舊掛著笑。
南樂的眉毛擰在一塊兒,這人是個傻的?
易辭笑容漸逝,最終拿出金黃色的大個頭放在她手上,咬著牙提醒道:「做人切記莫太貪心。」
南樂先是為金元寶瞪大了眼睛,然後為這清朗的聲音驚訝原來他會說話,緊接著為他所言之意變了臉色。
明明是他莫名其妙一直往她手中送錢,怎麼反過來罵她貪心了呢?
幾聲混雜的吆喝入耳,南樂想了想自己的窮苦日子,看著手中的銀兩眯了眯眼,於是一不做二不休,數到三,糖葫蘆一拋,雙手攥緊了銀子撒腿就跑,鑽入人群不見蹤影。
沒想到最後還是做了小偷。
易辭一怔,以為她是發現了自己的身份,要去通風報信,於是立刻丟了糖葫蘆架子緊隨其後,同她穿梭在人海如潮的長街上,一路橫衝直撞。
南樂時不時回頭看一眼,跑了幾條街,見後面的人沒有再跟上來,便稍稍放緩了腳步。
突然,從四面八方殺出的幾個綠衣蒙面人,直衝她而來,帶頭的那人大喊:「殺了她!」
他這麼快就找好幫手了?
街上的百姓嚇得四散逃竄,有人慌張大叫道:「快跑啊!是隱踏門的人!」
隱踏門,原來也是一個無惡不作的殺手組織,後來不知道為什麼,近幾年來沒有再接過一件傷天害理的任務,反而是積德行善,為人們一解燃眉之急的事做得越來越多,原本已是人人稱讚,今日卻要屠殺一個手無寸鐵的小姑娘,不禁讓人聯想隱踏門從前那般與寥生門不相上下的行徑,改邪歸正的人向來也讓人後怕。
南樂被個個手中持刀的人團團圍住,一人上前來朝她砍去,南樂下意識踢出腿,那人竟如受重創飛出一米外,南樂這才意識到自己原來是個練家子。
此時追上來的易辭見狀,更加確定她是寥生門的人。
剩下的人一齊上來,南樂手忙腳亂,自知招架不住,想尋機會逃掉,當頭一刀朝她砍下來,南樂一時失措,以為她要去見江奇書了,飛身而來的白袍男子及時出現,三兩下打趴了所有蒙面人。
南樂瞠目結舌,幸好剛才沒掐他漂亮的脖子。
易辭看著趴在地上的穿著綠色衣服的人,竟有幾分薄怒:「你們竟敢!」終還是收住了后話。
聞聲趕來的歸塵依易辭的眼色擒住了南樂。
易辭看向落荒而逃的綠衣人,道:「他們是隱踏門的人。」
歸塵神色一緊,他當然也看得出這是隱踏門的人,易辭告訴他的是「他們竟是隱踏門的人」。
「公子,不如現在就處理了他們?l」
「不,他們是奉命而為,這件事改日再說,先把這個女人帶回小竹樓,注意點,別讓她自盡。」寥生門的人敗了任務自是要死。
南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