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恩怨」

我從來就不是一個宿命的人，可能與你做母女，我想這大抵也該是有緣的。

說不清我對你究竟是怎樣一種情感，我很愛你，恨不得將全世界最好的都給你，把你當小孩兒樣寵著，我也特別怨恨你，已經達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都說女兒是媽媽的貼心小棉襖，可在我們這兒，我覺得我應該是你的災難。從小到大寫過無數回《我的媽媽》，可那與你根本就是大相徑庭，文章中的你能一開口就說好多好多絕世大道理，可現實中的你就是大字不識一個的農村婦女，你是會說一些人生道理來教育我們，但那都是你從你的人生中體悟來的；文章中的你完美到沒有一毫瑕疵，賢妻良母到讓人供奉起來，可現實中，你脾氣雖然不是特別暴，但也絕不是溫柔如水，因而你特別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文章中的你知書達理，最不屑就是嚼舌根，可現實中你跟那些普普通通的大媽沒啥區別，都愛和七大姑八大姨聚在一起說說這家的長道道那家的短……

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從小我就不大和你親近，反而特別愛和你反著來，甚至不怕死地跟你頂嘴，雖然最後都免不了你的一頓暴揍，但從來不向你服軟，劣根難除本性難改。以至於後來的你練就了一副好準頭，即使我站在離你幾十米外你仍能準確無誤得將木棍投擲到我身上讓我挂彩。而我當然好不到哪兒去，因為挨打的次數太多，只要你手一抬就條件反射地躲避。

在你的骨子裡住著豈止一個的裹腳老太婆，那簡直就是成千上萬個。從小就不許我們穿半袖、裙子、短褲，只要是漏的衣服通通都打入黑名單，即使是在炎熱的夏天。所以直到現在每每看到那些姑娘穿著漂亮的裙子穿梭在大街小巷時我就嫉妒得要死，哪個女孩兒不愛美美的呢？教育我們少出去閑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是標準，我想現在我成了不折不扣的宅女都是跟你有直接性的關係的。還不許和男生說話，即使是親戚家的大哥哥、不許看小人書、不許晚回家早到校、不許參加學校的舞蹈隊……這個不許那個也不許，我真的好懷疑自己那時候是怎樣過來的，現在竟然還如此樂觀，自信心爆棚。

也許因為你從小就生活在農村，沒有知識就只能抓住苦，這樣的你在教育我們姐兒幾個的時候，並不是一味地縱容，也就是人們所謂的「嬌養」。長到能幹家務的時候，你就變了法兒的讓我們姐妹幾個幹活，什麼掃地、拖地、洗碗、收拾屋子、做飯、洗衣服，通通都讓我們學著做。最慘就是老三了，因為從小不喜吃肉，你又不單獨給開小灶，可憐孩子小小年紀就炒得一手「西紅柿炒蛋」。還有一次，你自己懶得不想翻園子，就用冰棍兒誘惑我們幾個加起來不到二十五的小孩兒，那時候一支冰棍兒才一毛錢，就這樣為了那幾根兒冰棍兒我們都卯足勁兒地干，而你就在陰涼處搬了把椅子坐著看。

在花錢過日子上說好聽了你那是節省，難聽點兒就是摳，這還不是一般的摳，你就是死摳死摳。講實在的，就咱這家庭也算得上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吧，偶爾買點兒水果蔬菜解解饞氣兒也是能夠實現的，可你倒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基本就有一半多的日子吃的是家種土豆，炒土豆絲、炒土豆片，炒土豆片、炒土豆絲……剩下的日子就是在來客人的時候弄點兒葷的，其餘就是酸菜就素麵。這讓我這個肉食動物每天吃飯比上刑場還惆悵。至於零嘴更是想都不要想，基本每當我們跟你要錢的時候，你就在哭訴與強硬中自由切換。記得有次你的一條褲子不能穿了，你尋思著我沒褲子可穿，就自己動手改了改讓我穿，結果我穿上不到一個小時候針線就「嘶啦」全開了，當時你逮著我就是一頓狠批，那簡直就是恨鐵不成鋼。

雖然小時候我經常同你唱反調，可那都不過是小打小鬧，真正讓你失望的應該是我初三到整個高中時代吧，那時候的我十五六歲正值青春叛逆，整個人站沒站相坐沒坐相，渾身流里流氣，平日里不是逃課就是晚回家，跟著一群「同道中人」四處招惹是非，當時還覺得自己牛的不行。而那個時候也是你失去丈夫的時候，那一年你35歲，都說女人30一枝花，可你這枝花卻因為命運的捉弄早早凋零。失去了唯一可以依靠的男人，你在所有人的詫異嘲諷中一步一步走過，你沒有扔下我們姐妹六人拍拍屁股走人，也沒有因為這巨大的玩笑而萎靡不振。可惜我卻沒有你那麼堅強，我選擇了墮落逃避，選擇了傷害自己最愛的那個女人，我和你吵架，有時候甚至以死相逼，那段歲月你為我哭幹了淚水，操碎了心。每每看到你難過的樣子，我就特別後悔，我問自己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心裡有個聲音說到18歲成年的時候。於是我又開始揮霍無度，其實我明白那不過是我在為自己的墮落找借口，以為以後的旅途還很遙遠，我有的是機會補償，可惜，人一旦錯過就真的過了。真正到我18歲的時候，我確實已經不在墮落，開始在正確的路軌越走越穩、越走越遠。可我卻沒有更多的機會陪在你身邊去補償我曾犯下的錯。

都說母愛是重複的辜負，而我也確實辜負著你，我從來都覺得你不愛我、不關心我，我無時無刻不在怨恨著你的偏心。記得高二那年我生了一場大病，痛苦的只能長時間平躺著緩輕疼痛，而你卻還說不要緊不要緊，直到最後我疼的都不成人樣，你才火急火燎地送我到醫院，結果還是沒有查出個所以然來。你知道當我疼的眼淚直打轉的時候，你那副風輕雲淡的樣子多讓我寒心，我愈發怨你，甚至有那麼一刻覺得自己是撿來的，是這個家裡的一個外人。我也以為我恨你已深入骨髓，可是看著你變著花樣兒做飯菜哄我吃，那一刻，我的心就軟了，滿滿的幸福感、滿足感。

後來我懂了，如果說我對你有天大的怨恨那我對你則有著比天還大的愛。我知道，你是愛我的，只是你在用我曾經不理解的方式，而這輩子我永遠無法還清你傾注給我的愛，我多希望我能快快長大，而你慢慢變老，讓我能夠為你遮風擋雨。